我妈说江临月回来的时候,我正蹲在马路牙子上啃油条。
她说:「就你那个,穿开裆裤时就满院子追着人跑的青梅。」
我没当回事。
小时候那点情分,早被时间冲进下水道了。
直到她站在我家门口,眼睛红得像兔子。
开口第一句是:「沈遇白,能借我点钱吗?」
很多,很多钱。
(1)
清晨六点半。
老城区的早点摊冒着油腻腻的热气。
我妈一个电话轰过来,嗓门大得差点掀翻我天灵盖。
「还睡!太阳晒屁股了!」
「江临月回来了!就住咱对门那单元!」
「你赶紧的,给人搬行李去!」
我咬着半根酥脆的油条,含糊不清。
「谁?」
「江临月!就你小时候,穿个开裆裤举着树枝,非要当齐天大圣。」
「满院子追着隔壁栋小胖打,把人打哭那个!」
「记起来没?」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估计我妈正抻着脖子往楼下看。
实时转播。
油条有点噎,我灌了口豆浆。
「哦。」
「她回来干嘛?」
「我这儿上班要迟到了,没空。」
记忆里那个头发黄毛,瘦得像根豆芽菜。
下手却贼狠的小丫头片子。
印象早就模糊了。
十几年没联系的人。
回来就回来呗。
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组织个街道欢迎仪式?
我妈在那头恨铁不成钢。
「你个没良心的!」
「小时候你掉河里,还是人小月发现的,扯着嗓子喊救命。」
「不然你早喂鱼了!」
「赶紧去帮忙!」
「听见没!」
我不耐烦地嗯了两声,挂了电话。
救命之恩?
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事。
但那也太古早了。
早得像上辈子。
我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拍拍手站起来。
骑上我的小电驴,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帮忙?
别逗了。
大家早就是陌生人了。
成年人之间,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没有边界感的热情。
(2)
一天班上得浑浑噩昧。
下班回来,天都擦黑了。
老小区路灯昏暗,飞蛾不要命地往上扑。
我刚把车停稳。
楼洞口阴影里,站着个人。
瘦高条,穿着件看不出款式的淡色裙子。
脚边放着个巨大的行李箱,看起来比她人都沉。
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
只有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
光线太暗,五官模糊。
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警惕和疲憊。
我心头莫名一跳。
试探着开口。
「……江临月?」
那点猩红被她迅速摁灭在身后墙上。
她往前走了半步,从阴影里挪到光下。
脸上挤出一点笑,很生硬。
「沈遇白?」
「好久不见。」
声音有点哑,带着烟熏过后的粗粝感。
和记忆里那个清脆的、能喊破天的童声完全不同。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寒暄都显得多余。
「嗯,听说你回来了。」
「住对门这单元?」
她又笑了笑,没接话。
气氛干得能搓出沙子。
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裙角,搓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