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仪式结束后,宾客散尽,周明母亲拉着林婉的手,她的手枯瘦,冰凉,用力攥着林婉,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孩子,听阿姨一句劝……他还那么年轻,说没就没了……你更年轻,路还长……这个孩子,不能要啊……你不能被他拖累一辈子……你得往前看……”

“拖累”……这个词像针一样扎进林婉的耳朵。

林婉看着她哭得几乎晕厥,看着她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所有想留下孩子的辩解,都堵在喉咙里,又涩又苦。

林婉只是流泪,不停地流泪。

葬礼结束后的一个多星期,林婉把自己关在原本只属于她俩的公寓里。

周明的衣服还保持着原样,牙刷还摆在洗手间的杯子里,仿佛他只是出了个远门。

林婉抚摸着小腹,那里似乎还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知道,那里孕育着她们爱情的结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最有力的证据。

她放不下,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在经历了几天的天人交战后,林婉几乎是带着一种孤勇,下定决心: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就在她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下腹传来一阵熟悉的、却令人心悸的坠痛。

林婉冲进洗手间,看到了内裤上刺目的褐色血迹。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甚至比得知周明出事时更甚。

林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了医院,夜班的医生脸色凝重,B超探头在她小腹上冰冷地移动,屏幕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有胎芽,没有原始心管搏动。

诊断书上写着:胚胎停育,先兆流产。

那一刻,世界不是崩塌,而是下起了倾盆大雨。

灰色的,冰冷的雨,密密麻麻,隔绝了一切。

她看不清路,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医生安排第二天做清宫手术,就在除夕的前一天。

林婉被推进手术室前,麻醉剂通过静脉注入她的身体。

意识开始模糊,像浸了水的墨迹,一点点晕染开。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夏夜,周明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掌心有潮湿的汗意,眼神却亮得惊人,结结巴巴地说要照顾她一辈子。

接着,场景切换,林婉穿着雪白的婚纱,站在鲜花拱门下,周明穿着笔挺的礼服,朝她微笑,一步步向她走来,阳光在他身后镀上金边。

司仪说着什么,他们相对而立,他拿起戒指,正要套上她的无名指——

“醒了?手术很顺利,观察半小时没问题就可以回病房了。”

护士的声音像一把剪刀,咔嚓剪断了那场美梦。

林婉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天花板的吸顶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她躺在人流手术后观察室的病床上,小腹传来隐隐的、空落落的痛。

四周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其他刚做完手术的女孩子压抑的呻吟。

而在那一片混沌的声响深处,她似乎听见了极其遥远、极其微弱的浪潮声,哗——哗——一声接着一声,固执地响着,像周明第一次告白时,贴在她耳边那紧张而滚烫的心跳。

窗外,这个城市真正的雨还在下着,连绵不绝,冰冷无情。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将窗外的一切——高楼、街道、光秃秃的树枝、匆匆的行人和车辆——都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流动的、失去轮廓的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