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房的厚重木门被裴寂推开时,一股混合着陈腐尸肉、廉价艾草以及浓烈石灰水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湿抹布般猛地堵住了林小婉的鼻腔,让她几乎窒息。她强压下翻涌的胃液,目光锐利地扫过青砖铺就、常年被尸水浸润的地面。那些深褐色的、不规则的人形水渍边缘,竟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勾勒出气管与支气管树状的轮廓——与她玉珏上投射的呼吸系统投影,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第七具了。”裴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中那条寒铁锁链拖过冰冷的地面,发出“哗啦”的金属摩擦声,最终指向停尸木案上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和前六具一样,表面无致命伤,但心口处有焦灼般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灼烧过。”他上前一步,猛地掀开白布。
死者是个中年男子,面色青灰,嘴唇微绀。裴寂熟练地解开他的衣襟,露出苍白僵硬的胸膛。林小婉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在心口偏左的位置,皮肤下果然隐隐透出淡金色的、树枝状的纹路,与玉珏上的支气管树投影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在心尖处,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如同活物般,正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极其缓慢地移动着!仿佛在标记着什么。
林小婉戴上用浸过烈酒的丝绸特制的手套(这是李砚按她要求赶制的简易“无菌手套”),触感冰凉。她单膝跪在尸体旁,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精准地按压在死者左手腕的尺动脉位置——没有搏动。但手掌的皮肤,竟然还残留着一丝不正常的温热!这绝非寻常尸僵该有的温度!
“他可能还没死透!先做心肺复苏!”林小婉的声音果断而清晰。她双手交叠,掌根用力,按压在尸体胸骨中下1/3处,感受着肋骨的硬度和弹性。每一次按压都沉稳有力,带着挽救生命的决心:“计数:1、2、3……4、5……”
“住手!使不得啊!使不得!”一个苍老、沙哑又带着惊惶的声音炸响。仵作王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冲过来,手中的铜烟袋锅狠狠敲在停尸木案上,发出刺耳的“铛铛”声,烟灰簌簌落下。“惊扰亡魂,亵渎尸身,要遭天谴的啊!祖宗传下的规矩……”
裴寂身形一晃,那条沉重的锁链如同活物般横在林小婉与王老头之间,阻挡了后者扑上来的动作。“让她试。”裴寂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大理寺捕察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林小婉颈间因按压而微微发光的玉珏上,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在解释给王老头听,也像是在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关键事实:“前三具被送来的尸体,肝脏位置,都有和她右眼角朱砂痣形状、位置完全一致的红点标记。这绝非巧合。”
王老头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抓着烟袋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或许是过于激动,或许是裴寂的话让他心神失守,烟袋锅里尚未熄灭的火星突然溅出几颗,不偏不倚落在死者裸露的心口皮肤上。
“滋啦……”轻微的灼烧声响起。就在火星灼烧的瞬间,那心口淡金色的树枝状纹路骤然亮起!在昏暗的仵作房里,竟在尸体胸膛上方,清晰无比地投射出半透明的、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肺泡模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激活!
三十次胸外按压完成。林小婉迅速捏住死者的鼻子,用另一块浸过薄荷烈酒的丝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权当简易防护),俯身准备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就在她俯身靠近的刹那,颈间的玉珏仿佛感应到她的意图,萤石猛地爆发出比之前更强烈的光芒!
光芒扫过死者的口鼻和胸膛,惊人的景象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栩栩如生的肺叶3D模型被投射在尸体上方!支气管树清晰可见,细密的分叉如同真实的解剖标本。而在左肺上叶的一处主要支气管分叉点,一团刺目的、凝滞的红色光斑如同污迹般附着其上,阻塞了管腔——这正是现代CT影像才能清晰显示的肺栓塞征象!
“肋骨骨折了!你看!尸身都被你按坏了!”王老头指着死者按压处皮肤上出现的几道青紫痕迹,声音带着哭腔和指责,试图再次阻止。
“这不是尸身损坏的痕迹!是肋骨按压的常见并发症!”林小婉头也不抬,声音冷静如冰,“而且,真正的死因找到了!不是内焚,是扼死!”她语出惊人,迅速掰开死者僵硬的下颌,借助玉珏投射的光芒,仔细检查其口腔。果然,在舌根深处靠近咽喉的部位,一个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针孔赫然在目!针孔周围的组织呈现出一种异常的、金属质感的青灰色——那是高浓度萤石粉末残留的标志!
她进一步翻开死者僵硬的衣领,在喉结下方的皮肤上,三道约三指宽的暗紫色淤痕清晰可见!林小婉的指尖轻轻按压淤痕下的环状软骨,立刻感受到明显的骨擦感和异常松动——“环状软骨骨折!典型的机械性窒息体征!凶手是从背后用绳索或手臂大力勒扼致死!心口的‘灼痕’和体内移动的红点,是死后被注入萤石能量改造的痕迹!”
“铮!”裴寂的锁链突然如同感应到危险般,发出一声尖锐的绷鸣!他锐利的鹰目猛地射向仵作房唯一那扇蒙尘的小窗外!窗外摇晃的灯笼光影下,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几乎是同时,三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小心!”林小婉反应极快,手中银簪本能地甩向暗器飞来的轨迹!
“叮!叮!叮!”三枚细如牛毛、闪着幽蓝淬毒光芒的飞针被银簪击落在地。但针尾缠绕的、近乎透明的羊肠线,却在被击落的瞬间断裂,线尾几滴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液体滴落在地——那荧光与胡商药人缸里防腐剂的光芒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那断裂的羊肠线在空中短暂飘荡,其散开的轨迹,竟诡异地拼凑出一个由线条构成的“肺”字解剖简图!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和宣告!
“王仵作!”裴寂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把近半年所有报上来的、特别是心口有类似光斑标记的死者验尸格目(报告),全部拿来!尤其是记录中提到死因存疑或标注为‘痰迷心窍’、‘急火攻心’之类的案子!立刻!”他的命令不容置疑,锁链的一端已悄然缠上了王老头的手腕,看似搀扶,实为控制。
林小婉则利用这短暂的混乱,迅速检查停尸木案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凸起,她用力一拉——暗格滑开,里面并非寻常杂物,而是堆满了七八个标着“肺”字的粗陶罐!一股混合着浓烈防腐药水和奇异萤石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强忍着恶心,打开其中一个陶罐。罐内赫然浸泡着一片已经发灰、明显经过处理的人体肺叶组织!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支气管的断端,几粒米粒大小、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萤石晶体,如同恶心的寄生虫般深深嵌入组织中!当林小婉将自己颈间的玉珏小心翼翼地靠近陶罐时,异变陡生!
玉珏的萤石仿佛受到强烈吸引,光芒大盛!一道粗壮的光束瞬间将整个仵作房笼罩!光芒不再局限于投射影像,而是迅速汇聚、凝结,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清晰地构建出一个完整的长安城立体模型!而死者李明远所居住的光德坊位置,在地图上正对应着人体解剖图的左肺上叶区域!与她刚才在肺叶投影上看到的红色栓塞光斑位置完全一致!
“他们在收集特定‘宿主’的呼吸系统数据,”李砚的声音带着震惊,他正用显微镜观察从死者指甲缝里刮下的暗红色粉末。镜筒视野中,那些粉末在玉珏光芒下显露出真容——正是与药人缸里一模一样的萤石晶体碎片!此刻,碎片在显微镜下,正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利用萤石能量让特制的细菌在目标肺脏深处定植,改造支气管黏膜,最终目的是……通过控制改造后的‘呼吸系统’,间接操控整个坊市的百姓!就像在人体内植入了一个无形的控制器!”这个结论让在场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裴寂眼神一厉,手中的锁链不再犹豫,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向王老头刚才试图遮挡的那面石墙!
“轰隆!”一声闷响!看似坚固的石墙应声碎裂,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洞口!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防腐药水和潮湿霉味混合着涌出。洞口下方,是深不见底、通往长安城庞大下水道系统的石阶!借着玉珏的光芒,林小婉清晰地看到,潮湿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与胡商宅邸所见完全相同的人体解剖图!而光德坊的位置,被特意标注出来,旁边还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和一组复杂的星象符号:“荧惑守心,肺窍开,神归西”!
更漏声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冰冷而急促。裴寂将从王老头身上搜出的、写满供词的密信递给林小婉。信上详细描述了葬医派计划在对应“肺窍”的光德坊制造一场大规模、迅速致命的肺水肿疫情。其手段阴毒——通过改造坊内居民饮水源头,加入特制的萤石菌雾化剂,让居民吸入后,肺部迅速水肿,同时支气管黏膜被萤石能量改造,失去正常功能,成为“活体呼吸机”的组件。信末,赫然按着一个清晰的血指纹。
林小婉接过密信,目光落在那个血指纹上,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这个指纹的纹路细节……她绝不会认错!正是在2025年6月3日那个改变命运的夜班,她在急诊室抢救那位最终死于大面积肺栓塞的72岁老人时,在监护仪上无意中按下的指纹!那个老人临终前,监护仪上也曾短暂闪过一个类似玉珏光芒的斑点……时空的线索,在此刻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再次交汇!
“裴捕快,”林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密信上的日期和那个指纹,“这些命案发生的时间点,恰好……恰好是我在现代急诊室值班、处理对应病例的日子。这绝非偶然。” 裴寂沉重地点点头,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林小婉的左眼角——那里,第五颗代表肺脏的朱砂痣,此刻正随着玉珏的共鸣,泛着与心跳同频的微光。
就在这时!
“光德坊二十人暴毙!口吐白沫,喘不上气!救命啊——!”更夫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声,如同丧钟般凄厉地穿透了仵作房的死寂,从远处的街道传来,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疫情,爆发了!
林小婉眼神一凛,再无半分犹豫,一把抓起李砚改良的蒸馏器(里面装满了用金银花、薄荷草等具有抗菌、缓解呼吸道症状的草药反复蒸馏提纯的高浓度药液)。她知道,这场发生在阴森仵作房里的“解剖课”,其意义早已超越了验尸查案。它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救援,是阻止葬医派将光德坊数千百姓改造成“活体呼吸机”的关键破译之战!
当三人冲出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仵作房,冲入清冷的月光下时,眼前的景象让林小婉心头巨震。只见光德坊方向的夜空中,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正沿着支气管树状的轨迹,疯狂地向着坊市中心汇聚、流动!而她颈间的玉珏,仿佛一个强大的信号接收器和处理器,正将这些来自“活体药人”的能量光点,转化为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肺叶3D投影,笼罩在光德坊上空!葬医派的“肺脏改造”计划,已然启动!
“表姐!戴上这个!”李砚及时递上一个连夜赶制的新口罩。口罩用多层细麻布缝制,边缘绣着他凭借记忆和《天医经》残页绘制的、相对精确的支气管解剖图。“我用蒸馏药液浸泡过,应该能过滤掉一部分萤石菌!”
裴寂一言不发,手中锁链如同有了生命,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甩向仵作房密道深处!
“哗啦!砰!”锁链似乎缠住了什么沉重的金属物体。
林小婉紧随裴寂冲入密道。密道尽头并非下水道,而是一座隐藏在地下的小型青铜祭坛!祭坛中央,并非神像,而是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二具浸泡在碧绿色药液中的人类肺脏标本!每一具标本的支气管断端,都深深插着一块闪烁着幽光的玉珏碎片!而碎片上,无一例外,都用极细的针尖刻着与林小婉完全相同的生辰八字!
祭坛冰冷的石壁上,用萤石粉末镶嵌出一行阴森森的大字,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第十三宿主的肺脏,是打开时空裂隙的呼吸机。”
就在林小婉看清这行字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左眼角的朱砂痣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视野中,现代急诊室的景象如同潮水般涌现——她正穿着白大褂,戴着无菌手套,紧张地盯着监护仪,给那位肺栓塞的老人注射溶栓药物。而老人的胸口心电监护电极片下方,一个与眼前祭坛上肺脏标本发出的光芒一模一样的光斑,正随着老人微弱的呼吸,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时空的界限,在玉珏的光芒和葬医派的邪恶仪式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而林小婉的盛唐医途,也在这场围绕着“呼吸权”的残酷斗争中,进入了最凶险、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