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商宅邸的穹顶悬着波斯琉璃灯,投下孔雀蓝的诡谲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乳香,却掩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腐臭味。林小婉踩着缀满珍珠的波斯地毯,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神经上。裴寂锁链的低吟和李砚(她名义上的“表弟”,实为葬医派监视者,此刻却微妙地站在她这边)紧抱药箱的指节声,是她此刻唯一的后盾。子时前弟弟断手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眼前蜷缩在雕花胡床上的胡商次子,则是她必须攻克的堡垒,也是揭开阴谋的关键线索。
少年面色灰败,冷汗浸透昂贵的丝绸中衣。林小婉的指尖刚触及其右下腹的麦氏点,少年便发出一声濒死般的惨嚎,身体猛地弓起——那是教科书上描绘得再清晰不过的“反跳痛”,腹膜刺激征已达Ⅲ度!触手可及的肌卫,如同坚硬的木板。
“肠痈(阑尾炎)已化脓,”林小婉的声音带着急诊室淬炼出的冰冷镇定,不容置疑地掀开少年的中衣。右下腹皮肤紧绷,异常的青紫色在琉璃灯光下透着不祥。“必须立即开腹引流!迟则穿孔!”
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银铃声撞破凝滞的空气。头戴华丽孔雀翎的吐蕃医师昂然而入,宽大的袍袖翻飞,十二根细长的银针在他掌心排开,泛着幽冷的寒光。“蛮女休要胡来!”他的汉语生硬,带着高原特有的粗粝感,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地钉在林小婉身上,“吾奉赞普之命,专治肠中结块。此乃湿热瘀滞,当以银针疏通经络,引邪外出!”
林小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清晰地瞥见对方腰间悬挂的双蛇纹荷包!与昨夜胡商老者、药人缸上的徽记,如出一辙!这绝非巧合。
就在吐蕃医师的银针即将刺向少年足三里穴的刹那,林小婉动了!她并非硬挡,而是闪电般扣住对方手腕,指尖精准地压在阳陵泉穴上,一股巧劲瞬间阻滞了对方力道。“湿热瘀滞型肠痈,刺足三里只会加重腑气壅塞,引邪入里!”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辩驳的医学权威。与此同时,颈间的玉珏骤然发烫,萤石光芒无声扫过少年痛苦的腹部。惊人的一幕发生了——空气中,竟凭空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肿胀充血的化脓阑尾3D投影!阑尾尖端边缘模糊,正是即将穿孔的征兆!
这超乎想象的景象让吐蕃医师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骇,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汉人女子,怎懂我吐蕃秘传医道?!”他低吼一声,手腕一翻,挣脱钳制,那枚本该刺向穴位的银针,竟毒蛇般直刺林小婉的曲池穴!狠辣迅疾,显然是下了死手!
林小婉早有防备,侧身堪堪避开,发间那支从急诊室带来的银簪已滑入手中。此刻,它不再仅仅是簪子——在李砚一夜不眠的赶工下,它已被熔铸、打磨成一柄寒光闪闪的微型柳叶刀!刀身虽短,却凝聚着现代外科的精髓,曾在无数模型上练习过上千次的阑尾切开术轨迹,此刻在她脑海中清晰无比。
时间就是生命!脓毒血症的阴影和子时的威胁步步紧逼。林小婉再无犹豫,柳叶刀在琉璃灯下划出一道精准、决绝的弧线——沿着麦氏点,切开三指宽的切口!
“噗嗤!”
暗黄混着血丝的腥臭脓液如同压抑许久的毒龙,汹涌喷出!刺鼻的恶臭瞬间盖过了乳香,弥漫在整个奢华的厅堂。围观的胡商眷属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呕吐声,场面一片混乱。
然而,林小婉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涌出的脓液里——几粒异常的金色颗粒混杂其中,闪烁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萤光!
“表姐且看这个!”李砚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迅速打开抱在怀中的镶玉药箱,三层抽屉精巧地滑出:第一层,是用烈酒浸泡过的、柔韧异常的羊肠线;第二层,是炭火烧灼消毒、尖端闪着寒光的青铜镊子;第三层,赫然是一支骨质探针,针身上竟用极细的线条刻着现代人体解剖图!——这正是林小婉昨夜在土地庙口述,李砚凭借其精湛手艺和太医院资源,通宵达旦赶制出的“唐代版”简陋却关键的外科器械!
“用醋冲洗伤口!快!”林小婉果断下令,目光锐利地扫过吐蕃医师铁青扭曲的脸。她一边用镊子小心探查阑尾根部,一边厉声质问:“贵医的银针…可是用生漆浸泡过?” 对方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这瞬间的失态彻底证实了她的猜想——生漆剧毒,若在腹腔内操作不慎刺破肠管或神经丛,必将引发致命的感染性休克和神经损伤!
“果然是葬医派的人!”裴寂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寻找最佳时机。此刻,他的锁链如同活物般从房梁上甩下,“铮”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吐蕃医师的脚踝,巨大的力量将其瞬间拖倒在地!
就在裴寂制服吐蕃医师的瞬间,一直跪坐在角落地毯上、看似忧心忡忡的胡商主人(少年的父亲)突然动了!他膝头压着的那卷染血的羊皮卷轴滑落在地,上面赫然画着与药人缸里所见完全相同的心脏移植图谱!林小婉眼尖地瞥见,图谱角落还标记着几个长安坊市的名字,其中一个正是她弟弟被扣押的赌坊所在地!
林小婉无暇细想,全神贯注于手术。她用羊肠线熟练地结扎阑尾动脉,动作精准流畅。然而,就在处理肠系膜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少年粉红色的肠系膜上,竟布满着与玉珏表面纹路一模一样的诡异纹路!更骇人的是,每条细小血管的末端,都镶嵌着一粒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幽光的萤石!它们在脓血中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吸附在组织上。
“他们在改造他的消化系统!”林小婉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她猛地抬头,将手中染血的柳叶刀(银簪)抵在少年因疼痛而剧烈起伏的心口。颈间玉珏仿佛感应到她的意念和少年体内的萤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
光芒不再局限于投射阑尾影像,而是瞬间扩张,在昏暗奢靡的厅堂地面上,清晰地投射出一幅长安城的简易平面图!而胡商宅邸所在的延寿坊位置,在地图上正对应着人体的——阑尾!
这个在现代医学中被视为“无用”的退化器官,在此刻的玉珏投影中,却闪烁着刺目、诡异的红光!仿佛是整个长安城“人体地图”上一个被特意标记、激活的病灶节点!
“噗——” 被裴寂锁链缠住的吐蕃医师,突然咬碎了口中暗藏的毒囊!一股浓稠如墨的黑血喷溅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黑血溅落之处,升起缕缕带着甜腥气的青烟。
“整座宅邸都是机关!退!”裴寂厉声示警,同时猛地发力,锁链缠住房梁,将林小婉、李砚和昏迷的少年猛地拉起!
“轰隆隆——!”
他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的华丽地砖骤然裂开!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防腐药水恶臭的巨坑暴露在眼前!坑壁并非土石,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嵌着的尸体!足有百具!每一具胸腔都被暴力剖开,心脏的位置,无一例外地镶嵌着与玉珏同源的萤石!此刻,在玉珏强光的照射下,这些萤石如同受到召唤,同时明灭闪烁,频率竟与林小婉颈间玉珏的搏动完全同步!幽绿、惨白的光芒交织,将整个坑穴映照得如同九幽地狱!
林小婉抱着手术器械,随着塌陷的地板跌入坑穴旁一个稍小的暗室。尘土弥漫中,她借着壁上摇曳的烛火,看清了暗室墙壁上的巨大青铜浮雕—— 竟是玄奘取经图!然而,图中本该手持佛经的高僧,左手握着的却是一柄与她手中柳叶刀(银簪)形制极其相似的锋利刀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右手指向的天竺方向,刻着的并非经文,而是密密麻麻、精细入微的人体经络穴位图!其精准程度,远超这个时代的认知!
“表姐!快看!”李砚的声音带着震惊,他从墙角捡起几片散落的、泛黄的贝叶经,“这是…这是《天医经》残页!上面画着…用玉珏能量激活人体七窍的术法!”他指着一段用古老梵文夹杂奇异符号写就的文字,脸色发白。
暗室深处突然传来沉重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是巨大齿轮转动的声响!裴寂的锁链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向声源处的石墙!
“轰!” 石墙碎裂,露出后面隐藏的空间——里面并非齿轮,而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鼎内盛满粘稠、散发着萤石光芒的碧绿色液体,液体中,竟然漂浮着十二具婴儿的尸体!每一具婴儿的心口,都深深嵌着一块玉珏的碎片!此刻,这些碎片正与林小婉颈间的完整玉珏产生强烈的共鸣共振,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十年前的冬至…”裴寂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些小小的尸体,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愤怒,“我娘临产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婴儿…难道就是最早的玉珏宿主…实验品?!” 这个残酷的联想,如同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也印证了林小婉关于葬医派进行人体实验的猜测。
胡商次子痛苦的呻吟声从上方传来,提醒着林小婉手术还未完成。她猛地想起手术中一个被惊变打断的细节——少年阑尾根部有一个异常的分叉结构!那形状…竟与她穿越时躺过的棺木内壁刻痕完全一致!
“不好!” 林小婉心中警铃大作,抓起器械奋力冲上地面。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凝固!不知何时挣脱了部分束缚的吐蕃医师(尽管已中毒濒死),竟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枚淬毒的银针狠狠刺入了少年脐下的气海穴!黑色的毒血正顺着经络,如同活物般迅速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青黑色!
“快用甘草水灌胃!中和毒素!”林小婉嘶声喊道,同时夺过李砚手中的药箱,飞快翻找。她抓起一大把金银花——这味在现代医学中已被证实具有广谱抗菌作用的中药,此刻被她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用力嚼碎,混合着唾液形成的天然抑菌糊,狠狠敷在少年正被毒素侵蚀的伤口上!
就在金银花药糊接触皮肤的瞬间,林小婉颈间的玉珏仿佛被彻底点燃!萤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一道粗壮的光束精准地投射在少年腹部。令人震惊的是,这光斑竟与延寿坊的坊墙轮廓完全重叠!仿佛少年的身体,就是延寿坊的微缩地图!
林小婉猛地抬头,透过混乱的人群,看见裴寂正从胡商主人腰间拽下一块玉佩,用力摔在地上!玉佩碎裂,露出内层——赫然刻着倒悬的玉珏下,七个张开的伤口图案!正是“葬医派”的狰狞徽记!
“他们要把整个长安城变成活体药人!”裴寂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彻骨的寒意,“每个坊市都是器官,每条街道都是血管!这宅邸就是阑尾,是病灶,也是他们实验的中心!”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阵更加巨大、沉闷的齿轮转动声从地底深处传来。整座胡商宅邸的地砖、墙壁、甚至穹顶的琉璃灯,都开始浮现出清晰无比、闪烁微光的人体解剖图纹路!心脏、肺叶、肠道、神经…长安城的地图与人体图谱在此刻诡异地融为一体!
“表姐!光斑在移动!从阑尾到心脏了!”李砚惊恐地指向少年心口。林小婉低头,只见玉珏投射在少年腹部的光斑,正沿着肠系膜上动脉的投影路径,快速向心脏位置移动!而光斑所过之处的血管壁投影上,竟诡异地浮现出贞观三年至今发生的一系列命案日期!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日期对应的死亡地点,在地面长安城投影上连接起来,正好勾勒出人体十二经络的精确走向!葬医派,在用整个长安城和它居民的性命,绘制一幅血腥的“人体经络实验图”!
地上,吐蕃医师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林小婉眼疾手快,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在其指甲缝里发现了暗红色的粉末——是终南山的红胶土!与昨夜胡商老者鞋底残留的泥土一模一样!而红胶土中,还混杂着极其细微、闪烁着幽光的萤石粉末!
“这就是制造‘玉珏心’的关键原料!”林小婉瞬间明悟。她想起在急诊室学过的器官移植排斥反应,原主(孪生姐妹)和自己弟弟体内的异常瘢痕,不正是玉珏这种“异物”与人体强行融合时,产生的剧烈排异现象吗?葬医派,在用萤石和人体进行着惨无人道的融合实验!
就在这时,宅邸深处的地下水道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狼嚎!裴寂眼神一厉,锁链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甩向声源!
“哗啦!”
锁链拖拽着,从幽暗的水道里拖出半具高度腐烂、浸泡在墨绿色药汁中的尸体——正是昨夜逃走的那名胡商老者!他的胸腔被彻底剖开,心脏已被剜去,空荡荡的胸腔内,赫然镶嵌着一枚完整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玉珏!萤石表面,用殷红的朱砂刻着一行刺目的小篆:
“第十三宿主之心,可启时空裂隙。”
林小婉如遭雷击!她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右眼角那三颗呈三角形排列的朱砂痣传来灼烧般的剧痛!她下意识地扑向旁边一面模糊的青铜镜——镜中,她的右眼角,第四颗鲜艳如血的红点,已完全显现!四颗痣的位置,精确地拼成了一个微缩的解剖投影——肝、胆、胰、脾!
“表姐!”李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他递来一块浸过冰凉薄荷水的丝帕,似乎想缓解她的灼痛。就在他抬手递帕的瞬间,袖口微微滑落——林小婉清晰地看见,他手腕内侧,竟纹着一个与裴寂心口胎记一模一样的图案——腹腔神经丛图! 而在图案的“心尖”位置,赫然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一个日期:贞观三年六月初三! 正是她穿越的日子!
“我在太医院的秘档里查到,”李砚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复杂难明,“贞观三年夏,将有千年罕见的‘荧惑守心’天象!届时,时空裂隙的能量将达到顶峰!” 他抬手指向窗外东南方的天空,那里,朱雀大街的方向,正隐隐泛着一层与她穿越当晚月光如出一辙的、不祥的青金色光芒!
裴寂的目光死死锁在李砚袖口的纹身上,又猛地转向林小婉剧痛的右眼角,最后落在她颈间光芒吞吐不定的玉珏上。空气中的阴谋与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胡商次子的生死、弟弟的安危、玉珏的秘密、葬医派的滔天阴谋、还有那即将撕裂时空的“荧惑守心”…所有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ECMO管道,在此刻的胡商宅邸,在阑尾炎的脓血与萤石的幽光中,死死缠绕在一起。
林小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眩晕和灼痛,抹去额角的冷汗,再次握紧了手中染血的柳叶刀。她知道,这场惊心动魄的肠痈手术,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下半场。而长安城的命运,似乎正悬于这柄微小的柳叶刀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