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的早晨,通常始于一场与物质世界的小型战争。
周一七点整,闹钟该响未响,一片死寂。他迷迷糊糊伸手拍向床头柜,却打翻了一杯隔夜水,冰凉的液体泼了他一脸,彻底驱散了睡意。他睁眼,发现闹钟的电源插头又松垮地悬在半空——显然是他昨晚梦中辗转的杰作。
“该死!”
他像应对突发自然灾害一样,启动了周一的紧急应急程序。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刷牙时牙膏挤多了,掉了一截在睡衣上。打开衣柜,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白色衬衫皱巴巴得像被揉成一团又展开的草稿纸。他手忙脚乱地插上熨斗,蒸汽“噗”地喷出,却在分神思考今天第29次面试可能遇到的问题时,把衬衫前襟烫出了一道难以忽视的亮光痕迹。
最终,他放弃了,选择了万能搭配——一条洗得发白的深色牛仔裤和一件他看来是“深色系”(具体是深蓝、藏青还是黑,他无法确定)的针织衫。这对患有色彩认知障碍(CD)的陆凡来说,是最安全的选择,避免了搭配出令人瞠目结舌的“色彩灾难”。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镜面还沾着水渍。里面映出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头发因为睡姿问题倔强地翘起一撮,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长期与生活琐事搏斗后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他努力扯出一个练习过的、显得有精神的笑容,对着镜子竖起大拇指:
“陆凡,第29次面试,加油!你能行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有些空洞。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不行。过去一年零两个月里,他被二十八家公司以各种理由拒绝。理由五花八门:“经验不足”、“专业不符”、“overqualified”(他怀疑这只是个委婉的托词),甚至有一次,那位HR经理很直接地说:“陆先生,您的设计理念很独特,但似乎对市场主流色彩趋势……把握得不够精准。”
“色彩趋势”,这是他职业生涯的阿喀琉斯之踵。他是一名平面设计师,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分不清深蓝与黑色,绿色与棕色,红色与橘色的设计师。在他的世界里,一切色彩都像蒙上了一层特殊的灰度滤镜,饱和度降低,相近色调彼此交融,难以分辨。这让他对形状、线条、明暗对比异常敏感,却也让他设计的作品在“色彩”这个维度上,永远像是隔靴搔痒,差了点意思。他曾试图用色值代码来精确控制,但灵感与直觉,往往就卡在那微妙的一点点色差上。
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检查“必备物品清单”:钱包、钥匙、手机、简历、作品集U盘,以及那本边角磨损严重的牛皮笔记本。笔记本里,记录着他的生活、灵感、挫败,以及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清单。比如,最新的一页,标题是:《人生的三十个失败之处(持续更新中)》。
二十九岁,失业一年零两个月。
色彩认知障碍,曾把重要客户的红色logo自信地描述为“高级的泥巴色”,导致项目告吹。
方向感极差,在住了三年的小区里,晚上仍会偶尔迷路。
厨艺黑洞,煮泡面十次有八次要么夹生要么糊锅。
社交障碍轻微患者,面对陌生人,要么大脑空白语无伦次,要么紧张过度喋喋不休,无法找到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