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娇娇，十六岁的夏天，空气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又湿又重，裹着知了歇斯底里的哀鸣。
往常这个时候，我该是在镇上的高中宿舍里，享受着电风扇带来的微弱凉风，而不是被困在老
家这个被悲伤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浸泡的院子里。
天宝，我那个八岁的弟弟，没了。
在村口的池塘里淹死的。
发现的时候，他小小的身子泡得发白，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没吃完的泥鳅干。
他是我们林家的命根子，是爸妈快四十岁才盼来的儿子。
他的死，像是一场无声的雷暴，把这个家所有的生气都劈碎了。
灵堂就设在堂屋。
黑白照片里的天宝，笑得没心没肺，虎牙尖尖的，和他此刻躺在冰冷棺材里的样子，割裂得让人心头发颤。
香烛的味道浓得呛人，混着夏夜草木腐烂的气息，还有一种……像是很多东西正在悄悄霉变的味道。
妈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瘫坐在棺材旁的草垫上，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爸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的卷烟，烟雾缭绕，把他愁苦的脸熏得模糊不清。
我像个多余的影子，缩在角落的条凳上，手脚冰凉。
按理说，我该和爸妈一样悲痛欲绝，可除了最初的震惊和茫然，我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漂浮的不安。
在这个家里，我从来都是那个“赔钱货”，是天宝的附属品。
他的存在照亮了这个家，也衬得我更加黯淡。
如今这盏灯灭了，黑暗降临，我却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头七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那种暧昧的昏黄，让整个世界都显得不真实。
吊唁的村民大多散去了，院子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远亲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妈突然从草垫上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身上。
她的眼睛因为连日的哭泣肿得像核桃，但此刻那里面却闪烁一种异样的、近乎狂热的光。
“娇娇，过来。”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心头一跳，迟疑地走过去。
灵堂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把我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妈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心湿冷，力道却大得惊人。
她另一只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对分量不轻、做工粗糙的金镯子。
在烛光下，那金色黄得有些刺眼。
“戴上。”妈把镯子往我手里塞。
我愣住了。“妈，这是……”
“戴上！”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这是给你弟弟的聘礼！快戴上！”
聘礼？
给弟弟？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弟弟才八岁，而且他已经……死了啊！我下意识地抗拒，手往回缩。
妈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射出逼人的寒光：“林娇娇！你是不是想你弟弟在下面不得安生？是不是！”
她的指责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扎得我浑身一颤。
我看向棺材，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天宝露在寿被外面的双脚上。
那双小脚，曾经满村子乱跑，此刻却僵硬地并拢着。
而就在他的右脚踝上，我清晰地看到，系着一根细细的、鲜艳欲滴的红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