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呃——!”

痛苦的呻吟从防护服里沉闷地挤出。零死死掐住自己的太阳穴,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狠狠按压进去,似乎想用物理的挤压把那钻颅的嗡嗡声和撕裂般的痛楚强行排出去。额前的冷汗顺着眉骨滑落,渗进眼角,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却反而成了这片剧痛深渊里唯一清晰的锚点。骨头里、神经末梢上残留的冰冷深海触感还未完全消退,耳鼓深处那仿佛无数齿轮被蛮力绞碎的轰鸣余响仍在震颤,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对她脆弱感官的又一次重击。

墙角刻着Ω的冰冷管道仿佛有了自己的脉搏,在她模糊的视野边缘无声地鼓动,那个用生命刻下的潦草“出口”两字,像诅咒,也像某种无法抗拒的指引。

“呜……”干呕的欲望堵在喉咙深处,小脸被窒息般的痛苦扭曲得煞白。她只能把整个身体更深地蜷缩进巨大设备残骸构成的冰冷夹角里,试图让坚硬的金属分担一点意识的崩塌。灰域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此刻化作了无情的背景鼓点,嘲笑着她的狼狈。

就在这意识摇摇欲坠、几乎要被痛苦彻底吞噬的边缘——

呼——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蛇类吐信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浓重的阴影里钻了下来。零悚然一惊,本能的恐惧瞬间压过了生理的痛苦,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一道瘦削的身影仿佛从扭曲管道和废弃设备的阴影中熔铸成形,毫无征兆地倒挂在零头顶上方一架断裂金属构件的末端,如同冰冷的壁虎。他一条腿随意地勾着冰冷的金属,身体倒悬,那颗布满胡茬、带着不羁笑意的脑袋就在零头顶不足半臂的距离晃荡着。破旧防护服边缘磨损严重,像某种掠食动物的褴褛皮毛。正是影。

“哟,小耗材,”影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近乎戏谑的慵懒,倒悬的视角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幽深莫测,“还没给‘蠕虫的脑子’当点心?”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零煞白的小脸、颤抖蜷缩的肢体,扫到她那只刚刚死死抠着太阳穴的手,最后落在墙角和那半截露出管壁的刻痕上。他倒悬的嘴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发现猎物应激反应般的残酷兴趣。

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猛地一缩,脊背重重撞上冰冷坚硬的设备外壳,发出闷响。恐惧像冰水一样泼了进来,浇灭了大部分疼痛和眩晕。影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她对着刻痕痛苦挣扎的样子?看到了她……触碰到那些东西?危险!直觉在尖叫。

“刚……刚才……”零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带着未完全褪去的颤抖,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比如劳作过度,或是污染影响。

但影的动作比她的话更快。

几乎在零身体后缩的瞬间,影扣在金属构件上的腿猛地发力!倒挂的身体如同挣脱了重力般瞬间回正,双脚落地时轻盈得如同狸猫,溅起的几点污浊水渍落在零简陋的工装鞋上。下一秒,影如同扑食的黑豹,猛地欺身向前!那只粗糙、裹着薄薄一层透明防护凝胶(显然是针对管道液体后加上的)的手掌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一把钳住了零的下巴!

冰冷!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捏得零的下颌骨都在格格作响,她的小脸被强制抬高,被迫直视影那双锐利得如同淬过寒冰的眼睛。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充血丝线,和他唇边凝固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笑。

“唔…!”零痛苦地闷哼一声,本能地抬起双手想要掰开那只铁钳般的手掌,但在影的力量面前,她婴孩般的抵抗如同蚍蜉撼树。影的手纹丝不动,反而因为她试图挣扎而收得更紧!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挤压着她的神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松…松开…!”零徒劳地掰着他的手指,声音被捏得破碎变形。

影的目光在她因痛苦和缺氧而涨红、挂满泪痕的小脸上逡巡着,像在仔细观察一块出现裂纹的实验标本。他没有松手,反而俯得更近了些,那股混合着陈旧汗味、金属锈味和淡淡消毒液辛辣气息的味道再次笼罩了零。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零那双被迫盈满生理性泪水、瞳孔因惊惧和残留痛苦而微微放大的眼睛深处。

“告诉我,”影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毒蛇游弋过皮肤,“刚才碰到什么了?”他的拇指带着粗糙的触感,用力擦过零被泪水糊湿的眼角下方,仿佛要刮下一层皮来看清底下潜藏的东西,“谁让你碰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出来。

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开始模糊。零的手指无力地从影的手腕上滑落。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视线被迫固定在影的瞳孔里,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挤出碎片般的回答:“管…管子……刻…刻着……还有字……”

影的眼神骤然一凝!钳住下巴的手指力道略微松动了半分,给了零一丝宝贵的喘息余地。

“字?”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什么字?”他追问的语气依然冷硬,但零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异样——他果然知道!他一定知道这些东西!

零大口吸着混合恶臭的冰冷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出……出口……”她用尽力气挤出这两个字。

“出口?”影重复了一遍,眼神幽深得像古井,那抹刚升起的微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原。他审视的目光再次重重地扫过零的脸,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工具的状态。

就在这时——

呜——嗡——!

一阵急促刺耳、如同濒死挣扎般的尖锐蜂鸣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灰域通道原本那无精打采的背景嗡鸣!零挂在防护服胸口的工牌剧烈震动起来,顶端的警示灯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她手腕上那个简易的、如同廉价橡胶手环般的污染指数指示器也瞬间从代表“中度危险”的浑浊黄色,猛烈跳动到了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深红色!数值边缘疯狂闪烁!

“警告!G-7辅助通道,A13区段,记忆毒素污染指数正在快速攀升!突破安全阈值二级!重复,突破安全阈值二级!所有非净化工序人员立即撤出该区域!”冰冷的电子合成警报声通过工牌和通道顶部的扩音器叠加回响,带着一种机械的死亡宣告意味。

影钳制着零下巴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又闪电般松开!他抬头望向警报响起、闪烁刺目红光的方向——通道更深处靠近排污管道主干交汇点的区域。浓浊不堪的荧光粘稠污染液正肉眼可见地加速涌动,空气中那股难以形容的恶臭陡然变得浓烈、黏腻,像是有无数腐烂脑组织的气味被强行蒸腾出来!通道深处开始弥漫起一层淡淡的、带着诡异青紫色光晕的雾气。

零顾不上被捏得剧痛的下巴,恐惧再次攥紧了心脏!净化工序!那意味着只有穿着最高等级防护服、装备专用设备的净空者才有资格进入!她的破布一样的防护服在这种浓度下,几秒钟就可能被腐蚀穿孔!

影的目光迅速从警报方向收回,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次锁定了零。这一次,里面没有了戏谑,没有了纯粹的残酷兴趣,而是一种……发现意外变量后的、极其高速运转的衡量与评估!像赌徒看到了一张计划外的王牌。

“哼,”影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鼻音,他的视线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再次扫过墙角那半截刻痕管壁,最终落回零那张惊魂未定、因警报而更添惶恐的小脸上。“运气不错,‘小故障品’,”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重新涂上的轻松油滑,但底下的冰冷算计如同暗流,“刚发现你还有点别的……小用处。”

那目光让零浑身发毛,比刚才被钳住下巴更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警报声、蜂鸣器仿佛成了他话音的背景音。

“前面那块墙板后面,”影的语速突然变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朝着雾气弥漫通道深处、靠近污染源一侧的一处堆满废弃压力罐和管道碎片的墙壁乱石堆一指,“墙里有东西……被那帮穿白罐头的家伙们,埋过东西。”他的嘴角又勾了起来,那笑容在青紫雾气和闪烁警报灯下显得格外阴森。“拿回来。趁着现在够‘热闹’,谁也顾不上了。”

“墙里的东西”?什么东西?为什么是她?恐惧刚刚被警报点爆,另一种更深的、被冰冷算计的寒意瞬间又覆盖上来。零被这连续的变故冲击得几乎无法思考,混乱如同漩涡。

影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和恐惧,往前跨了一步,几乎贴着零站定。他低着头,阴影将零完全笼罩,那双眼睛在警报灯的红色光晕下闪烁着狼一样的、不容抗拒的光芒。“去拿。”两个字,像是冰冷的铁锤敲打下来。“拿回来,就有药。”

药?那个能压制饥饿、又剥夺味觉的蓝色冰霜?!身体的记忆——冰冷麻木的味觉和瞬间消退的空洞感——立刻被唤醒。生存的本能在这一刻被精准地钩住了命脉。

“动作快!”影猛地推了她后背一把,力量之大让零踉跄着向前冲了好几步,差点直接扑进前方污染浓度已经变得极其危险、开始弥漫青紫色雾气的地带!“墙!凿开它!”他指向乱石堆后面一块被厚重污垢覆盖的巨大金属板结合处。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剧烈闪烁的红光、空气中越发浓烈刺鼻的腐臭和毒素气息、身后影那如同实质的、冰冷的、催促的目光……多重的压力如同层层铁箍,瞬间勒紧了零那颗在空白与绝望中艰难挣扎的心。她看向那片不断翻滚涌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紫雾气深处,又猛地回头看向那片满是油污、焊点、锈迹和巨大金属板块的墙壁。

墙里有东西。比Ω更脏的东西。

活下去的执念压碎了一切犹豫。她踉跄着扑向工具包,拖出了那把同样沉重的破拆锤。金属锤柄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却也奇迹般地带回了一点聚焦的神智。

她拖着锤子,迈开了冲向那片死亡雾气的脚步。耳中是撕心裂肺的警报和影那句冰冷的催促——

“凿开它!”

那面冰冷的、布满污迹和厚重油垢的墙,在警报灯红色的死亡光辉下,朝着她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