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一种仿佛将内脏浸泡在液态氮中直接冻硬的刺骨寒意，从意识破碎的最深处弥散开来。零的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刮擦着神经末梢，带来碾碎脊髓般的锐痛。意识像沉在极渊的泥沼里，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只搅动起更浓稠的黑暗。黑暗深处，深海的巨大压强仿佛从未消失，持续挤压着每一寸存活的缝隙，混杂着金属轰鸣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尖厉回响——嗡……滋滋……呜——
一只手。
冰冷、坚硬、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钳住了零的手臂！将她从冰冷的锈蚀地面粗暴地拽离！身体像失去了所有重量的空壳，被这力量拖动、旋转。破烂的防护服领口被大力揪起，勒紧咽喉！濒死的窒息感混合着深海的冰冷幻觉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呜……呃……”一声微弱如濒死雏鸟的抽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视野被强光刺穿！
零被拖离了管道深处边缘的昏昧光影区。影的力量精准而冷酷，没有丝毫多余动作。他将她强行拉拽到锈巢内部空间稍开阔处。这里堆叠着扭曲废料形成的高低台面，更高处几盏功率低下的安全灯投下稀薄混乱、不断摇曳的光带。在摇晃模糊的光晕中，影将零的双肩重重摁在身后冰冷粗糙、凝结着厚重油污的巨型齿轮残骸断面上！背部剧痛！
“眼睛。”影冰冷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没有情绪，只有命令的绝对意志。零被死死固定在齿轮冰冷的齿痕之间，动弹不得。恐惧和极寒让她全身剧烈颤抖，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撞击，视线涣散，根本无法聚焦。
“睁大！”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力度，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零摇摇欲坠的精神上！他一只手如同铁钳牢牢固定住她的头颈，逼迫她直面这片混乱的光影核心！另一只沾满油污锈尘的手抬了起来，动作清晰稳定地指向锈巢高处一个摇晃不休的安全灯——那幽绿色的灯光正毫无规律地随着远处金属断裂的震动而疯狂明灭闪烁！
“看它。”影的指尖如同瞄准猎物的标枪，稳稳指向那跳动的绿光，“看到我放下这根指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沉滞如同冰河下的暗流，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强行灌入零混沌不堪的听觉神经，“……就开始数。”他冰冷的目光穿透摇曳的光与影，死死钉在她因剧痛和缺氧而涣散的瞳孔深处，“不准停。不准快。不准慢。像你那天在‘管底’……数那三下一样……”他刻意拖长了“三下”这个字眼，冰冷的舌尖仿佛舔舐过零意识深处最恐惧的回响。
零的呼吸陡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管道深处那死寂之前短暂的“空白三秒”，那被强行中止的尖啸，那无法描述的冰冷和最后的“咔”声……所有恐怖碎片瞬间被激活！像是溺水者被拽出了水面一秒又立刻重新摁回，灭顶的窒息感和本能的恐惧让她绝望窒息！
影的手指并未立刻放下。
他用那种极致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死死锁住零惊惧扭曲的脸庞，捕捉着她每一个瞳孔的细微扩张和每一次喉结因极度恐惧而上下滚动的颤抖。“只数三下。”他冰刃般的视线滑过零剧痛抽搐的太阳穴血管，补充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细节，“三下之后，你眼前这个……”他冰冷的下巴微微抬起，示意着那高悬于上方、不断疯狂闪烁跳跃的幽绿灯光，“它如果不熄……”
嗤——
一声短促、冷酷到极致的轻响，如同冰针落地。
影那根指向幽绿灯光的手指，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放了下去！
嗡！
脑子里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擂中！
零的眼睛骤然瞪到极限！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那枚在锈巢顶端疯狂跳动闪烁的幽绿光点！伴随着影指端的下落，一种无形的、足以撕裂神经的巨大压力瞬间在脑内炸开！无数条被压制蛰伏的毒蛇瞬间疯狂躁动！它们沿着刚刚浮现片刻的“三秒”概念边缘，疯狂啃噬、撕咬！
“……”喉咙像被焊死！冰冷的指令与灭顶的痛苦拉锯战摧毁了她的声带！
深海的窒息混合着金属撕裂的噪音排山倒海般碾压过来！视野中心那点绿光在剧痛中扭曲变形！像是坠落的眼球，拖着长长的粘稠残影！
“……1……呃！”第一个音节如同带血的铁渣，从被勒紧的喉管深处强行挤出！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濒死的颤音！每一次声带的震动都像是撕开了意识表层的保护膜，让更深层的毒蛇尖啸直接撞进脑髓！眼前炸开的金光和脑神经被反复鞭挞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嗡！嗞嗞嗞——！！！
影的瞳孔骤然缩紧如针！锁死在那道疯狂闪烁跳跃的幽绿光点之上！
“继续！”冰冷咆哮如同惊雷！穿透刺耳的噪音！影那只固定她后颈的手猛地施加狂暴的压迫力！骨骼挤压的声音令人牙酸！零感觉自己脆弱的颈椎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2……啊——！”第二个数字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零的身体在巨大的精神压迫和物理钳制下猛地挺起！如同遭受电击！胸膛剧烈起伏！肺部火辣辣地抽搐！一口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温热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嘴角飙射而出，在幽绿闪烁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妖异的、暗红的弧线！喷溅在脚下的锈尘地面上！
深海的幻觉变得极其清晰！冰冷粘稠的水流涌入口鼻！巨大的金属结构在耳边发出不堪重负的恐怖呻吟！某种……更加巨大、更加庞大、如同宇宙尺度上的……濒死核心的……震颤……透过层层幻影传递而来！
“……3……！！！”最后一声嘶吼是灵魂被撕裂压榨的绝望残响！零的喉咙已完全破音！视野里的所有光芒、色彩、形状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扭曲、旋转、燃烧！那枚高悬于顶的幽绿光点在她瞳孔深处被无限拉近、放大！变成了扭曲流淌的光河！淹没了整个世界！时间感彻底粉碎！一秒？永恒？只余下那灭顶的痛苦和无法挣脱的黑暗紧紧纠缠！
三！
就是现在！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最初爆炸核心的纯粹真空般的吸力——瞬间降临！不是在她周围，而是在她意识最中心被生生撕开！
所有疯狂的噪音！所有深海的无边压迫！所有燃烧视觉的绿光！所有身体神经末梢传递的剧痛——在那“三”字落地的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零的灵魂核心中粗暴地、连根拔起！瞬间抽走！
寂静！
一种极致的、绝对的、几乎要凝固思维的恐怖死寂！在脑髓最深处的核心区域轰然降临！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没有痛觉！
只有一片……巨大无边、冰冷彻底、如同宇宙创生之前那片永恒的“无”！零的意识像一个被强行掏空了所有内容的空壳，悬浮在这片绝对的虚无真空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处的大恐怖瞬间攫住了这具“空壳”存在本身！
没有！没有感知！连“我”是否存在都无法确认！彻底的“失坠”！彻骨的“虚寒”！
咔嚓！
一个清脆、冰冷、带着非人精准切割感的断裂声！如同锋利的钻石刀刃划过宇宙冰晶，在零那被彻底“抽空”的、死寂如绝对虚空的意识核心最深处——清晰地响起！
这个声音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不传递任何情绪，只是一个绝对物理性存在被彻底剥离标记的“坐标点”！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一道……如同被最精准的激光束瞬间灼刻出的、极度纤细、极度笔直、散发着纯粹真空死寂黑光的断裂刻痕……强行在零那被彻底“清空”的虚无意识底板上——清晰无比地镌刻了出来！
这刻痕的“上方”——就是那片刚刚被强行抽走的、包含痛苦恐惧噪音的深渊！这刻痕的“下方”——就是此刻这片被绝对真空死寂取代的、毫无意义的“空”的基底！
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所有感知的碎片如同被强行打散的尘埃，在这片“空”的基底上被那道刻痕撕裂的瞬间——试图疯狂地重聚！试图找回被抹去的“存在感”！
剧痛！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撕裂性剧痛！如同被从灵魂最深处爆破般席卷而来！那不是肉体的痛楚，而是某种存在基石被强行摧毁、重新定义时的终极震荡！
零喉咙里爆发出一种非人般的、带着血液和内脏碎块的、尖锐到撕裂声带极限的狂嚎！身体像被无形巨手攥住、反复抡砸在冰冷的齿轮断面上！每一次撞击都喷溅出温热的暗红体液！整个胸腔内部如同被塞入了滚烫的链锯在疯狂搅动！她无意识地伸出沾满污血和油垢的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心口！指甲在皮肤上划开深可见骨的血痕！仿佛要挖出那带来终极痛苦的源头！
她看不见！那道纯粹真空死寂般的黑色刻痕在她混乱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她看不见！影那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瞳孔深处的剧烈变化！他的目光并非观察痛苦本身，而是用一种近乎仪器记录的精度，追踪着她每一个神经末梢失控痉挛的强度和频率！
她看不见！影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紧握着一块边缘破裂、屏幕布满裂纹的个人终端残骸！残骸屏幕边缘那个Ω符号残片边缘，亮起了一线极不稳定、疯狂跳动的暗红色微光！
“……断点…稳定…索引线……”影低沉的、仿佛金属摩擦挤压的声音在零撕裂般的嚎叫中隐约透出，如同从极远的地狱传来。
嗡！
影手中的终端残骸屏幕猛地剧烈闪烁！无数紊乱的数据流在那片红光中疯狂滚动、崩溃！整个残骸剧烈震动起来！
“……熵…值…超…”影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起！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度冷厉的光芒！抓握终端的手指骨节绷紧至极限！
噗！
零最后一点强行凝聚的意识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盛满滚烫痛苦脓液的气泡！彻底消散！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被切断所有提线的木偶，软软地从被油污凝固的齿轮齿痕上滑落，重重砸在冰冷堆积的锈尘之中。暗红温热的液体在她身下缓慢洇开一小片湿黏的痕迹。
眼睛彻底失去了焦点，瞳孔极度放大，映着上方那片混乱摇晃的光影，毫无生气。
只有嘴角，还在不受控制地、间歇性地抽搐着，溢出带着腥味的血沫和黏液。
影缓缓站直。
他低垂着眼睑，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蜷缩颤抖、失去意识的躯体。没有怜悯，只有确认的评估。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自己紧握的终端残骸上。屏幕中央，紊乱的红光正在缓慢地、极其不稳定地消退。杂乱的数据流崩解了，留下的核心位置，一道……极其细微、极度简洁、仿佛经过亿万年宇宙尘埃沉积固化而成、散发着绝对“无”之气息的暗色基线…在模糊闪烁的残留图像核心…缓缓浮现。
那是坐标。
是他需要的时间裂缝入口。
是她灵魂被撕开的断面。
影将终端残骸塞回满是油污的工装内袋。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血迹。
这血腥的味道混合着锈巢本身亘古的金属腥气，如同一道无形的边界线。线的这一端，是无声抽搐的躯壳。线的另一端，是深不见底的终局倒计时。
他抬头，锈巢顶端的幽绿安全灯依然在混乱地、毫不知情地跳动闪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