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污垢如同腐朽的泥沼,沉甸甸地吸附在零每条肢体的骨缝里。肺部每一次艰难的扩张,都带起后背肩胛骨下方那片新鲜创口火辣辣的撕裂痛楚。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温热的粘稠正缓慢地渗透进后背粗劣防护服的内衬纤维里,又被冰冷湿滑的金属地面吸走热量,变得像一道凝固在皮肉上的铁锈伤疤。每一次身体轻微移动,那凝固边缘都会牵扯着皮肉撕开新的痛线。
但最深重的,是脑子里那片翻腾不息的、粘稠如胶冻的眩晕感。巨大的噪音、冰冷的窒息感、金属的崩裂哀鸣……那些差点把灵魂撕碎的幻觉碎片,在影那冰冷的命令和剧痛之后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淀成一层包裹着意识内核的沉重淤泥。每一次试图调动一丝思绪,都像是在粘稠的沥青里搅动一根枯树枝,费力又沉重。后背那个硬物被强行撕下的创口处,残留的锐利痛感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持续散发出冰凉的引力,吞噬着本就微弱的精神。
影就站在她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黑色岩石。那件破败的防护服边缘沾染着方才操作留下的、更深的油污痕迹。他手里,此刻正随意地捻动着一颗小小的、在灰域污浊光线中闪烁微光的物件。
蓝晶糖。
零的眼神下意识地被那点微弱的蓝光攫住。冰冷。麻木的冰冷。那个东西所带来的对胃部空洞感的压制,以及对一切味觉和温暖触感的剥夺……身体记得比意识更清楚。那是一种饮鸩止渴的诅咒。
“东西拿着。”影的声音平淡得像在扔出一块废铁。那颗小小的蓝色胶囊划出一条短促的弧线,精准地落在零身前湿漉冰冷的金属地面污水中,发出轻微的“嗒”声,微微弹动了一下。它躺在深色的、映着上方混乱光斑的积水里,如同落入沥青湖的寒冰碎片,散发着危险而迫切的诱惑。“药,还是债。”影抬起眼皮,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冷光的眼睛如同两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零摇摇欲坠的意志,“你自己掂量。”
零的视线艰难地从那蓝色寒星上移开,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带来后背伤口一阵尖锐的痛楚。她看着影,眼神里空茫与残余的惊惧交织。蓝晶糖……能让她暂时活下去。可拿到它之后……
影无声地向前迈了一小步。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油污和消毒水混合的冷硬气息。他那只刚捻过蓝晶糖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向下虚虚一点。方向并非指向零自身,而是指向——灰域通道入口处那扇紧闭的巨大金属隔离闸门!门后,是那相对“安全”、遍布着机械运转噪音和短暂休整区域的更外部空间!
“门后面,”影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音节都带着冰碴的质感,“穿过那些堆箱子的地方,右转三个弯。”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零沾满粘液和血污的脸,“那里有个……刷着白漆的小门洞。外面看着像个垃圾清运通道……进去。”他顿了顿,视线如同探针般扫过零因为疲惫和痛楚而微微发抖的手臂,“里面干净点。有能冲掉你这身泥的……冷水管。”他没有说“清洗”,仿佛仅仅是清理一件工具的积垢。
零的呼吸瞬间凝滞!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猛地攥住!门后面……那相对有秩序的区域!灰衣人!巡逻的净空者!那个地方,是她诞生即被烙上债务身份后,所恐惧逃离的第一个地方!那些穿白色厚重防护服、眼神凝固如冰、移动毫无声音的净空者……每一次无意识的扫描红光掠过身体,都像冰冷的手术刀在切割她的存在本身!
“……净……空……”零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碰撞起来,发出咯咯的细响。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后背的剧痛和疲惫!“……他们会……”她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气音。
“废物!”影的斥责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过来!“谁让你大摇大摆地走!”他嘴角向下一撇,那是近乎刻薄的冷酷,“滚进去!”他的目光牢牢锁死零那双被恐惧占满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把那蓝晶糖……”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在零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钉入更深的指令,“……塞进第D区左侧第三排、第二个靠墙角罩子的……通风槽外侧,最内侧那个卡簧片下端的缝隙里。”他说得极其精确,每一个定位点都如同坐标指令,“塞进去!藏好!卡死!要是掉出来被发现……”他没有说下去,那双眼睛里的寒意比任何语言威胁都更加清晰刺骨。
蓝晶糖……藏到育婴罩的通风槽里?这念头让零脑子里的眩晕感骤然加重!那种地方……
“然后,”影的话如同最后一声丧钟,“躲进我告诉你的垃圾通道里,找冷水管把自己身上的泥和恶心味道冲干净。然后……”他冰冷的目光掠过零脸上凝固的血迹和污垢,又落回到她胸前那片几乎被粘液和污迹完全掩盖的工牌上,“……然后像块没用的石头一样,给我趴在里面等着。”他最后的声音近乎低语,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刻毒,“……等我的下一个命令。听懂了吗?”
命令如同冰冷的链条,一层层勒紧。蓝晶糖是诱饵,也是锁链。门后的净空者是恐惧本身。而他划出的那条“安全路线”,是他随手编织的蛛网。至于被冲掉的泥垢和恶心气味——那不过是擦去工具表面的污渍罢了,掩盖不了内在的腐蚀。
零的眼神在巨大的恐惧和那片如同跗骨之蛆的眩晕空白之间来回撕扯。她看着地上那枚散发着危险蓝光的晶核,又看看眼前这扇如同地狱闸门般隔绝着内外世界的冰冷铁壁。生存的本能在疯狂尖叫,驱使她去抓住那颗“药”。但本能更在疯狂预警,门后面的一切远比这腐肉通道更加恐怖。她试图理解影那条路线的可行性……但脑子里的粘稠眩晕翻涌上来,思维被彻底搅浑。
影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身影无声地向阴影深处滑入,如同滴入深海的墨汁,瞬间失去了踪迹。没有给零一丝犹疑或拒绝的空间。
只剩下零。蜷缩在冰冷的粘液污垢里。身前是蓝色毒饵。身后是冰冷的闸门。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后背的伤口在每一次心跳中都拉扯着新的痛楚。
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污水中摸索,颤抖着,终于捏住了那枚小小的、光滑冰冷的蓝晶糖。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她紧紧攥住它,仿佛那是最后一块浮冰。
抬头。眼中残存的光芒只剩下空洞与微弱的服从,以及那片被巨大的恐惧和无从反抗的巨大指令撑开的、茫然的空白。她挣扎着,用尽全身仅存的气力,拖着沉重的双腿,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债务之山,向着那扇冰冷的、隔绝生死的巨大闸门,缓慢、踉跄、一步一印地……挪动过去。
闸门冰冷厚重。巨大的门体内部隐隐传来金属齿轮沉重的运行啮合声和气体流动的低沉嘶鸣。
咔哒。
门上微乎其微的泄气声响起,伴随着一道狭窄到仅容一人艰难侧身挤过的缝隙无声开启。门缝边缘闪烁着一线微弱的绿色标识光。
零的身体僵硬地卡在缝隙入口。外面世界微弱但稳定的冷白光晕、机油气味、机器运转的规律噪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挤压进来。更深处……无数冰冷婴儿罩子的模糊反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那种……被无数细微机器目光扫描、评估的如芒在背的冰冷感……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恐惧瞬间攥紧心脏!连后背的伤口剧痛都仿佛被冻僵了!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壁障阻挡。
嗡……
脑子深处那片巨大的眩晕空白骤然加深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瞬间抽走了她最后一点反抗的意志和力气。
身体,在空白意识和巨大恐惧的拉扯下,被最后一线生存的本能驱使,如同僵硬的傀儡般,无声地、近乎是被那开启的门缝挤压着、拖拽着……侧身滑入了门缝之后那片秩序森然的……“安全”空间。
闸门在她身后,无声闭合。最后的缝隙消失。
如同地狱与囚笼之间的夹缝被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