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苏州已经三天，沿着官道向北行进。这一日午后，天色突变，乌云压顶，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小姐，怕是要下大雨了。"翠儿掀开车帘，担忧地望着天空。
婉沅放下手中的账册，往窗外看去。远处的天际一片铅灰，狂风卷着落叶呼啸而过。她蹙眉道："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
"回小姐的话，据马夫说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婉沅略作思索："让大家加快脚步，务必在暴雨来临前赶到驿站。"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转眼间，天地间便成了一片水帘。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艰难前行，车轮陷入泥泞中，发出吱呀的响声。
终于，在一阵颠簸后，车队抵达了永昌驿。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驿站，朱红色的门楼上"永昌驿"三个大字已经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温暖的休憩之所。
"什么？没有空房了？"领队的官差怒声质问道。
驿丞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眼神闪烁："实在抱歉，前几日有几位大人在此歇脚，占了不少上房。剩下的只有几间破旧的厢房了。"
"岂有此理！这可是朝廷选秀的队伍，你竟敢如此怠慢？"
驿丞陪着笑脸："大人息怒，小的也是实在无法。不过..."他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
官差正要发作，婉沅从马车上下来，稳步走到前面。她已经换上一身藕色绸缎裙装，虽然略显朴素，但更显得她气质不凡。
"这位驿丞大人，"婉沅福了一福，"不知那些大人预计何时启程？"
驿丞打量着眼前这个举止大方的姑娘，语气稍缓："回姑娘的话，他们说是明日一早就走。"
婉沅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们就委屈一晚。只是我们车队运送着不少贵重物品，还请驿丞大人安排一个干燥的库房存放。"
"这..."驿丞迟疑道，"库房倒是有，不过..."
婉沅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听闻永昌驿的厨子手艺极好，这是我从苏州带来的上等香料，还请驿丞大人笑纳。"
驿丞接过香囊，眼前一亮："原来姑娘是苏州人士？苏州的香料确实名贵。也罢，我这就让人收拾库房。"
安顿下来后，婉沅让翠儿去查看货物的存放情况。没过多久，翠儿慌慌张张地跑来报信。
"小姐，不好了！粮车进水了！"
婉沅闻言，立即披上蓑衣，冒雨来到库房。只见几辆装载粮食的大车正停在院中，车上的油布有多处破损，雨水正顺着缝隙渗入。
"怎么会这样？"婉沅检查着油布，"这油布明明是新的，怎会有这么多破洞？"
正说着，一阵香风飘过，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女踱步而来。
"哎呀，这可真是不幸。"少女掩嘴轻笑，"看来有人的货物要遭殃了。"
婉沅转身，只见来人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月白色锦缎裙装，头戴珠钗，举止雍容。
"在下卢家玉瑶，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少女盈盈一拜。
"苏婉沅。"婉沅不卑不亢地还礼。她已经认出对方，正是同往京城参加秋选的卢家小姐。卢家是江南著名的盐商，与苏家虽有些商业往来，但一向明争暗斗。
"原来是苏家的千金。"玉瑶意味深长地笑道，"早就听闻苏家富甲江南，想必这点粮食损失，对苏小姐来说不算什么吧？"
婉沅心中一动，看着对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明白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说道："确实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些可都是要进贡的物品，若有损坏，怕是要被追责。"
"那可真是令人担忧呢。"玉瑶说着，转身离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婉沅目送她离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蹲下身，仔细检查油布上的破洞，发现每个破洞的边缘都十分整齐，显然是人为割破的。
"翠儿，去把账册拿来。"
很快，翠儿捧着账册跑来。婉沅翻开账册，仔细核对每车粮食的数量和种类。
"奇怪，这第三车的大米数量比记录的少了将近二十斤。"婉沅喃喃自语，"难道..."
她立即吩咐翠儿："去把其他丫鬟叫来，准备些油布和麻绳。"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带着工具来到库房。婉沅指挥她们重新检查每袋粮食，果然发现有几袋大米被人动过手脚，不仅偷换了部分内容，还特意在袋子上弄了些小洞，让雨水渗入。
"好歹毒的手段。"婉沅冷笑一声，"先把完好的粮食搬到库房里，损坏的集中处理。"
她一边指挥丫鬟们抢救粮食，一边在心中盘算。显然，有人想要趁机毁掉苏家的贡品，好让她在入宫前就出丑。而卢玉瑶的出现，更是说明这件事绝非偶然。
忙碌了大半夜，总算将能抢救的粮食都处理妥当。婉沅让人重新清点数目，编制清单。她坐在库房的角落，借着昏暗的灯光，手中的算珠飞快拨动。
"粮食损失了约五十斤，价值不算太大。但若按贡品来算..."婉沅眉头紧锁。正在这时，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小姐放心，那些粮食已经泡得差不多了。明日验货时，定能让那苏家女出个大丑。"
"好，办得不错。只要她在路上就出了差错，到了京城，自然没人会重用她。"
"不过小姐，那苏婉沅似乎很会算计，万一她..."
"怕什么？不过是个商贾之女，能翻出什么浪来？"
婉沅静静地听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子，快速写下几行字。
"翠儿，"她低声唤道，"你去把这个交给咱们的领队大人。记住，要悄悄地。"
翠儿接过字条，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夜色渐深，雨势渐小。婉沅坐在库房中，手中的算珠不停地拨动着。她在计算，不仅是粮食的损失，更是在计算如何将这个局面转危为安。
父亲教导过她，商场上最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如何在劣势中找到转机。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次危机变成一个机会。
次日一早，验货官员来到永昌驿。卢玉瑶站在廊下，得意地等着看好戏。然而，当验货官打开苏家的清单时，却发现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损失和原因。
"启禀大人，"婉沅上前一步，"昨夜暴雨，有人趁机破坏了我们的粮车。所幸及时发现，大部分贡品都已抢救。这是损失的明细，还请大人过目。"
验货官翻看着清单，只见上面不仅有损失数量，还附上了市价和贡品价格的对照，以及补救方案。
"苏小姐好细心。"验货官点点头，"既然如此，命人将损失的部分补上便是。"
"大人明察。"婉沅福了福身，"我已经让人连夜去附近城镇采买，很快就能补齐。"
卢玉瑶脸色一变，没想到苏婉沅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将此事处理得滴水不漏。
"对了，"验货官忽然说道，"昨夜有人报案，说看见有人偷偷破坏粮车。本官已经命人彻查此事。"
卢玉瑶闻言，脸色煞白。她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局，反而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
婉沅却上前道："大人，此事或许只是一场误会。江南商户之间，难免有些摩擦。既然损失已经补上，不如就此揭过？"
验货官深深地看了婉沅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好，既然苏小姐宽宏大量，本官也就不追究了。"
待验货官离开后，卢玉瑶阴沉着脸走到婉沅面前："苏婉沅，你什么意思？"
婉沅淡淡一笑："卢小姐，我们都是要入宫的人，何必一开始就结下梁子？况且，你我都是商户出身，在宫中本就举步维艰，不如守望相助。"
卢玉瑶愣住了，她没想到苏婉沅不仅没有借机打击报复，反而示好。
"哼，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非也，"婉沅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都不应该自乱阵脚。卢小姐，你说呢？"
卢玉瑶深深地看了婉沅一眼，转身离去，没有再说什么。
婉沅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父亲的话："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有时候，化敌为友比打击对手更有价值。"
收拾妥当后，车队继续启程。婉沅坐在马车里，手中把玩着那串祖传的算珠。这次危机，她不仅化解了眼前的困境，还在无形中树立了自己精明干练的形象。更重要的是，她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个商女，不好欺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