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风裹挟着浓重的硫磺焦臭与鱼尸的腐腥,卷过荒芜的砾石滩。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与同样死寂的灰暗海面在视野尽头模糊成一片混沌。空气中弥漫的蜃气粘稠得如同活物,并非寻常水雾,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智昏沉的甜腻腐败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冷的蠕虫。

林逆伐的左肩在蜃气侵蚀下隐隐作痛,深埋骨缝的腐蚀残余如同苏醒的毒蛇。他强忍着不适,盘膝坐在一块冰冷潮湿的黑色礁石上,双目紧闭。怀中三枚龟甲“卜星”悬浮,流淌着微弱的星芒。意念沉入“空痕”之境,试图捕捉这片被诡异蜃气笼罩的海域中,空间被异常扭曲的“弦”。

突然,龟甲星芒毫无征兆地疯狂闪烁、旋转,发出急促的嗡鸣!警兆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谁?!” 林逆伐猛地睁眼,厉喝出声!右手本能地按向腰后——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卜星”在掌心剧烈震颤。

两道身影,如同从粘稠的蜃气中凭空“析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他前方十米外的沙滩上。一男一女,面容竟有七八分相似,如同镜中倒影。他们穿着款式简约却质地非凡的银灰色紧身作战服,胸口绣着繁复的星辰徽记——交叠的双子符号。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眼睛,瞳孔深处并非人类的光泽,而是不断旋转、分裂、重组的微小金色几何符号,冰冷而漠然,如同俯瞰蝼蚁的神祇。

没有废话,没有试探。左侧的男子(或许是哥哥?)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食指,指尖对准林逆伐,口中吐出一个冰冷、毫无波动的词语:

> “悖论之锁: **动与静**。”

声音落下的瞬间,林逆伐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无形的冰水浇透!一股无法抗拒、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力量瞬间侵入他的意识核心,强行烙印下一条冰冷、绝对、自相矛盾的法则:

> **【汝身,当永动不息。汝身,当永恒静止。】**

“呃——!” 林逆伐的思维瞬间陷入一片狂暴的乱流!身体的本能疯狂叫嚣着要移动、要闪避、要战斗!而另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却如同万钧枷锁,死死禁锢住他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关节,强迫他保持绝对的静止!两种截然相反的指令在神经中枢激烈对冲,如同两股滔天巨浪在狭小的峡谷中轰然相撞!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肌肉贲张到极限,青筋在额头和脖颈暴凸如蚯蚓,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带着铁锈味的白沫!他想抬起手臂,手臂却像焊死在空气里;他想后退一步,脚踝如同被浇筑在混凝土中!汗水瞬间浸透衣衫,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肌肉痉挛下崩裂,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黑色的训练服。他像一尊被强行赋予生命又在瞬间被诅咒的石像,困在“动”与“静”的永恒撕扯地狱中,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分毫,只能死死盯着那对双子冰冷非人的瞳孔。

右侧的女子(妹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同步抬起了手,指尖同样对准了林逆伐。显然,下一道“悖论之锁”即将降临,彻底终结他的挣扎。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扼住了咽喉。林逆伐的意识在逻辑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悖论的锁链缠绕得越紧。李成宇的血仇、坤王的斥责、酸与的腐蚀之痛…一切念头都在绝对的规则禁锢下变得模糊、遥远。只剩下那对冰冷的、旋转着几何符号的瞳孔,如同行刑者漠然的注视。

就在那女子指尖微动,第二个悖论词汇即将吐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咔——!!!”

一声震彻天地的霹雳毫无征兆地在铅灰色的云层深处炸响!不是自然的雷鸣,那声音狂暴、蛮横、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意志!一道粗大得如同天柱崩塌般的蓝白色炽热电蛇,撕裂浓重的蜃气与阴云,带着焚尽万物的气息,如同神罚之矛,精准无比地、狂暴地贯向那对双子站立的位置!

快!超越了思维传递的速度!

双子兄妹那万年冰封般的漠然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瞳孔中旋转的几何符号瞬间凝固!两人如同心意相通的镜像,身体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向两侧爆退!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然而,那道毁灭雷霆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

“轰隆——!!!”

雷霆狠狠砸在双子刚才站立位置的正中心!狂暴的雷光瞬间炸开!沙滩被炸出一个直径数米的焦黑深坑,滚烫的砂砾和海水被蒸发成白雾,带着刺鼻的臭氧味猛烈扩散!恐怖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狠狠撞在僵直无法动弹的林逆伐身上,将他如同破麻袋般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后方冰冷的礁石堆里!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身体那该死的、被悖论锁死的“动与静”僵直,竟然被这纯粹物理层面的、蛮横到不讲理的冲击力强行打破了!他蜷缩在礁石间,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砂砾和血腥味,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至少……他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一道缠绕着狂暴电弧的身影,如同雷神降世,重重地砸落在焦坑的边缘,溅起一片灼热的砂砾。震王!

他依旧笼罩在跳跃不息的蓝白色电弧之中,看不清具体面容,只有脸上那如同被天雷反复劈凿过的紫黑色狰狞纹路在电光中狂野地闪烁。他看也没看被掀飞的林逆伐,巨大的金属靴踩在滚烫的砂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目光如同两道凝聚的雷暴,死死锁定在数十米外、刚刚稳住身形的双子兄妹身上。

“两个小崽子!” 震王的声音如同万钧雷霆在云层中滚动,充满了暴躁的怒意和一种……近乎戏谑的嘲讽,“玩什么文字游戏!给老子的人套狗链子?谁给你们的狗胆?!” 他猛地一跺脚!

“轰!”

一道环形的雷暴冲击以他为中心炸开!沙滩剧烈震动,细密的电弧如同无数狂舞的毒蛇,瞬间蔓延开来,将方圆百米内粘稠的蜃气强行驱散、撕裂!空气中弥漫的甜腻腐败气息被灼热的臭氧味和毁灭性的电离气息彻底取代。

双子兄妹在雷暴冲击下再次飞退,银灰色的作战服上跳跃着细小的电弧,动作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他们冰冷的瞳孔中,旋转的几何符号锁定了震王,第一次流露出如临大敌的凝重。

震王却不再看他们。他转过身,狂暴的电弧稍微收敛些许,露出那张被紫黑色雷纹覆盖、充满粗犷蛮横气息的脸。他大步走到还蜷缩在礁石堆里喘息的林逆伐面前,巨大的阴影将少年完全笼罩。

“呸!” 震王朝旁边啐了一口,仿佛要吐掉嘴里的沙子,也可能是对那对双子的不屑。“没用的玩意儿!刚被酸鸟啄了个半死,转头又让俩玩魔术的小崽子给锁成木头桩子?李成宇那小子当年可从没这么窝囊过!” 他的声音依旧如同炸雷,震得林逆伐耳膜嗡嗡作响。

林逆伐挣扎着想站起,却被震王那带着电弧的目光一瞪,又跌坐回去,心中翻涌着屈辱和疑惑。李成宇?震王认识师父?

震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双被雷纹环绕、如同熔炉核心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狂暴的电弧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随手从腰间(那里似乎缠绕着某种能量构成的武装带)拔出一柄造型粗犷、布满划痕和焦黑痕迹的短柄军刺,看也不看,就用带着电弧的手指,如同捻去灰尘般,极其随意地擦拭着锋刃上根本不存在的污迹。

“李成宇…” 震王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不再是咆哮,却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粗粝质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在追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那个蠢货…当年在‘叹息峡谷’,老子被三头‘肥遗’(一种多头蛇怪)围殴,肠子都快被扯出来了。他明明接了任务只是路过,看见老子快被分尸,拎着他那把破离坎枪就冲进来了…”

震王擦拭军刺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跳跃的电弧在冰冷的金属刃口上噼啪作响。

> “老子当时就骂他:‘澡!李成宇你他么找死啊!滚!’ 你猜那傻z说什么?” 震王模仿着一种带着点执拗和疲惫的语气,竟有几分神似李成宇,“‘闭嘴,震王!能力越大,欠的命债越多!能救一个是一个!’”

震王的声音里没有了嘲弄,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金铁般的重量。

> “然后他就真跟那三条大长虫干上了!火燎冰封,枪出如龙…啧,那架势,跟他妈要跟整个峡谷同归于尽似的!最后硬是跟老子联手,把那三条长虫烧成了焦炭串儿!他自己也差点被毒牙捅穿肺管子…” 震王的目光落在手中那柄旧军刺上,紫黑色的雷纹微微起伏,“这把刺,就是那次打完,他从一头肥遗嘴里抠出来的,顺手就丢给老子了。说:‘拿着,震王,下次捅快点,别磨叽!’”

林逆伐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伤痛,忘记了不远处的双子强敌。他蜷缩在冰冷的礁石间,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缠绕毁灭雷霆、粗鲁暴躁的男人。师父…李成宇…那个沉默寡言、教会他在黑暗中生存的男人…竟然…是这样的?他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或者说,是竞争对手?)的震王,差点搭上自己的命?就因为那句…“能力越大,欠的命债越多”?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上林逆伐的心头,堵在喉咙里,让他眼眶发酸。

震王似乎被自己的回忆勾起了某种情绪,烦躁地挥了挥手,军刺消失不见。他重新看向林逆伐,雷纹环绕的眼睛里,狂暴依旧,却又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

> “所以,小子,” 他的声音重新拔高,如同闷雷,“李成宇那傻子的梦想,是救天下人!他欠的‘债’还没还完呢!你他妈是他捡回来的徒弟,别动不动就被锁成木头,被啄成死鸟!给老子站起来!挺直了!看看你师父豁出命去也想救的这天下,到底是什么鸟样!也看看…” 他猛地转头,狂暴的雷光再次在他周身炸裂,目光如同两道撕裂天穹的闪电,狠狠劈向远处如临大敌的双子兄妹,“…看看这些想把天下搅得稀巴烂的杂碎,到底有几斤几两!”

话音未落,震王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狂暴雷光,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悍然冲向双子!怒吼如同九天雷暴:

> “两个玩悖论的杂毛!来!试试老子的规则——**物理超度!不服就干!**”

沙滩在雷霆的脚步下呻吟,天空被刺目的电光撕裂!双子兄妹瞳孔中的几何符号疯狂旋转,银灰色的身影瞬间分开,如同两道交织的流光,迎向那毁灭的雷暴!

林逆伐挣扎着从礁石堆里爬起,左肩的伤口还在流血,但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源自血脉的力量。他抹去嘴角的血沫,看着远处那惊天动地的碰撞,看着那个为了一句承诺、一个梦想就敢向深渊冲锋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以及掌心那三枚流淌着星芒的龟甲。

师父…原来你想救的,是这样的天下吗?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硫磺、血腥和雷霆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眼中迷茫褪尽,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冰冷坚定。他不再看那场王级对规则系的恐怖碰撞,转身,一步步,踏着滚烫的砂砾和冰冷的礁石,走向那片蜃气最浓、空间扭曲最甚的海域深处。

他的战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