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陆守义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像冰冷的铁水,浇在陆深本就寒意刺骨的心上。那句“那东西……千万别再碰了!”,带着浓重乡音的颤抖,如同最后的丧钟余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重重砸在陆深耳边。
病床上,那面被他扔下的古旧铜镜,在陆守义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仿佛获得了某种阴冷的生命,静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锈迹斑斑的镜面模糊地映照着病房顶惨白的灯光,扭曲的光斑如同窥伺的鬼眼。
陆深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远离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源头。父亲的遗言、拍婴带来的诡异侵袭、这面铜镜的邪异震颤和脑海中响起的恐怖呓语……还有堂叔此刻无法掩饰的恐惧,所有线索都像毒蛇,死死缠绕住一个核心——陆家老宅!祖祠之下!那个绝对不能打开的……东西!
“阴尸劫……”陆深喉头滚动,干涩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看着堂叔那张布满愁苦皱纹的脸,“堂叔,那到底是什么?祖祠下面……有什么?”
陆守义的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土。他猛地摇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惊惶,嘴唇翕动着,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不能说……不能说啊阿深!那是……那是要命的东西!碰了……都得死!”他仿佛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佝偻的身体缩得更紧,眼神躲闪,不敢再看那铜镜,也不敢看陆深追问的眼睛。“听你爸的……听祖宗的……回去……回去把该办的事办了……守好规矩……或许……或许还能……”
后面的话,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陆深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连堂叔都讳莫如深、恐惧至此!父亲用生命传递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那尊来自泰国的拍婴邪佛,这面父亲留下的诡异铜镜,还有这笼罩在陆家血脉之上的“阴尸劫”……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座他童年时只觉阴森、如今想来却充满不祥预感的陆家祖祠!
回老宅!必须回去!不是为了什么规矩,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弄明白这纠缠不休的恐怖诅咒到底是什么!也为了……父亲最后的嘱托和那声绝望的“快走”!
“好,”陆深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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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雨势稍歇,但天空依然阴沉得如同泼墨,湿冷的空气如同浸透了冰水的棉絮,紧紧裹挟着身体。陆守义开来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身上沾满了泥点,引擎发动时发出老牛般的沉重喘息。
车子驶离了城市的霓虹,一头扎进更加深沉的夜色。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逐渐被稀疏的灯火和模糊的农田轮廓取代,最终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车灯劈开的前方一小片湿漉漉的路面。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淡淡的汽油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难以形容的**土腥气**。像是新翻的泥土混杂着腐烂根茎的味道,又带着一丝铁锈般的微腥。
陆深抱着那个装着父亲遗物的密封袋,坐在副驾驶上,身体随着破车的颠簸而微微摇晃。他闭着眼,试图休息,但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却像绷紧的弓弦,无法松弛。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左眼深处那隐隐的刺痛感。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嗅到那股从密封袋里隐隐透出的、属于那面铜镜的阴郁气息。
黑暗中,他感觉堂叔陆守义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时不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和探究,偷偷扫过他怀中的密封袋,扫过他的脸,尤其在他紧闭的左眼处停留。
“阿深……”陆守义的声音在引擎的噪音中断断续续,带着试探,“你爸……他最后……除了那东西……还跟你说啥了没?”
陆深没有睁眼,只是微微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
“哦……”陆守义的声音低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恐惧,“那……那你……碰那东西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
陆深放在密封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左眼深处的刺痛感似乎应和般加剧了一下。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接触铜镜时那疯狂涌出的浓稠黑气、缠绕手腕的尸气、以及脑海中炸开的痛苦呓语。还有那尊拍婴佛像带来的剧痛和左眼看到的污秽景象……
他缓缓睁开眼,侧过头,在仪表盘微弱光芒的映照下,看向身旁佝偻着背、紧握方向盘的堂叔。陆守义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老和愁苦,那深深的皱纹里仿佛都刻满了恐惧。
“堂叔,”陆深的声音在颠簸中异常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守义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轻微地打滑了一下,他慌忙稳住。他不敢看陆深,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雨幕,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啥……就是……就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那东西……邪性!碰不得!沾上了……就……就甩不掉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宿命感。
甩不掉了……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陆深的心底。他不再追问,只是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休息,而是将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集中在那股挥之不去的、萦绕在车厢里的**土腥气**上。
这气味……越来越浓了。
起初只是淡淡的,混杂在旧车和汽油味里。但随着车子在乡间小路上越行越深,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重,这土腥气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它不再是单纯的泥土味,里面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感,像是深埋地下多年、刚刚被翻动出来的棺木所散发的气息,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尸气**!
陆深的胃里一阵翻滚,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强忍着不适,眉头紧锁。这气味……是从窗外飘进来的?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怀中那个密封袋上。隔着透明的塑料,那面古旧的铜镜静静地躺在里面,模糊的镜面在黑暗中仿佛一个通往深渊的孔洞。
就在这时!
“吱嘎——!”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巨大的惯性让陆深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安全带狠狠勒进肩膀!
“操!”陆守义发出一声惊恐的咒骂,双手死死把住方向盘,脚用力踩着刹车。破旧的面包车在湿滑的泥路上剧烈地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叫,最终险险地停在了路边,半个车身都歪进了路旁的排水沟里。
“怎么回事?!”陆深的心脏狂跳,惊魂未定地看向堂叔。
陆守义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车灯照射的前方路面,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有……有……有东西!”
陆深顺着他的手指,猛地看向车灯雪亮的光柱尽头!
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空无一物。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黑色路面,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刚才……刚才明明……”陆守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一个白影子……唰地一下就过去了!就……就在路中间!”
白影子?陆深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转头看向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夜色如墨,雨后的山林在车灯范围外显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除了引擎熄火后死一般的寂静,和雨水从树叶滴落的嘀嗒声,什么也没有。
是堂叔太紧张看错了?还是……
陆深的目光,再次落回怀中那冰冷的密封袋。一股比刚才更加浓烈、更加粘稠的**腐朽尸气**,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蛇,正丝丝缕缕地从袋子里渗透出来,弥漫在狭小的车厢内!这气息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恶意,让他左眼深处的刺痛感骤然尖锐起来!
他猛地抬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那片被车灯照亮的、空无一物的路面。
在他的左眼视野里,那片看似干净的柏油路面,此刻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油污般不断蠕动、散发着黯淡灰绿色荧光的**粘稠物质**!那物质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爬行后留下的恶心痕迹,从路中央一直延伸到路旁黑暗的灌木丛深处!痕迹的边缘,还残留着几个模糊的、散发着同样污秽荧光的**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的形状……扭曲而怪异,绝非人族!
一股寒意瞬间从陆深的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
“开车!堂叔!快开车!”陆深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得尖锐嘶哑,他一把抓住陆守义还在颤抖的手臂,用力摇晃,“离开这里!快!”
陆守义被他吼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重新发动车子。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咳嗽,在令人窒息的几秒后,终于咆哮起来。他猛打方向盘,车轮在泥泞中徒劳地空转了几下,溅起大片泥浆,最终才咆哮着挣脱了泥泞的束缚,带着一车浓得化不开的尸臭和恐惧,如同逃命般,朝着老宅的方向,一头扎进前方更加深沉的、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