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那声沉闷的“哐当”如同敲响了一口无形的丧钟。陆深孤身一人被遗弃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如同被投入了冰封的墓穴。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腐朽尸气**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带着冰碴的泥浆。怀中密封袋里那面铜镜的震颤,如同一个不祥的心跳,持续不断地敲打着他的神经。而左眼深处那尖锐的刺痛感,则像一根烧红的探针,不断搅动,将那污浊的灰绿色视野和棺木上方翻滚的浓稠黑气,清晰地烙印在他惊惧的意识里。
摇曳的烛火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活物”。昏黄的光晕在穿堂风的戏弄下疯狂跳跃、拉扯,将棺木巨大的阴影扭曲成各种狰狞怪诞的形状,投在斑驳的土墙和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光影变幻,如同无数蛰伏的恶鬼在无声地舞蹈。烛火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牵动着陆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下一秒那微弱的光明就会被彻底吞噬。
陆深背靠着粗糙的土墙,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他不敢远离门口,那是唯一通向外界的、虽然紧闭却象征生路的出口。他更不敢靠近堂屋中央那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棺。父亲的遗体就躺在里面,那张灰败蜡黄的脸,深陷紧闭的眼皮……还有左眼视野中那如同活物般缠绕、翻滚的浓稠尸气,都让他毛骨悚然。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供桌。摇曳的烛光下,那碗倒头饭上直插的筷子,几样简陋的供品,以及香炉中三炷线香燃烧升起的袅袅青烟。烟柱在风中扭曲、飘散,带着一股廉价的、刺鼻的香火味,试图掩盖那无处不在的尸臭,却徒劳无功,反而增添了几分诡异。
时间在巨大的恐惧和死寂中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陆深竖着耳朵,捕捉着堂屋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风吹过破窗缝隙的呜咽声,屋外枯死老槐树枝桠摩擦的沙沙声……这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声音,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扭曲成各种令人心悸的幻听。他仿佛听到墙角有指甲刮擦墙壁的窸窣声,听到房梁上有沉重的喘息,甚至听到那口黑棺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冰块碎裂般的“咔哒”轻响!
每一次幻听都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源于极度的恐惧和左眼的异样。然而,左眼视野中那持续翻滚、几乎要将整个堂屋淹没的浓稠尸气,却又冷酷地告诉他,这绝非仅仅是幻觉。
“香……香不能断……”堂叔陆守义那充满恐惧的交代在脑海中回响。
陆深的目光死死盯住香炉里那三炷线香。其中一炷燃烧得最快,红色的香头已经矮下去一截,灰白色的香灰无声地剥落。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恐惧和恶心,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供桌。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声响。他感觉棺木方向投射过来的无形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那片尸气弥漫的黑暗中死死盯着他。
终于挪到供桌前。他颤抖着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备用线香。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香杆,冰凉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捻起三根新香,凑近那支摇曳得最厉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白色蜡烛。烛火被他的动作带起的气流惊扰,猛地一矮,几乎熄灭!昏黄的光线瞬间黯淡下去,整个堂屋如同坠入了更深沉的黑暗!棺木的巨大阴影瞬间膨胀,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陆深的心脏骤然停跳!一股寒气直冲头顶!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用身体护住那微弱的火苗,手指僵直地将香头凑近。火苗舔舐着香头,一丝青烟升起,三炷新香终于被点燃。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新香插入香炉,替换掉那即将燃尽的旧香。三缕新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摇曳的烛光下扭曲着,如同三个新生的、脆弱的魂灵。
做完这一切,陆深如同虚脱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不敢停留,几乎是倒退着,重新挪回到墙边,背靠着土墙,才敢大口喘气。刚才那烛火几乎熄灭的瞬间,他感觉整个堂屋的黑暗都活了过来,带着刺骨的恶意向他扑来!
重新燃起的香火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心理上的慰藉。然而,这种虚假的平静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呜——呜——”
一阵更加强劲、更加阴冷的穿堂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从堂屋后墙的破窗缝隙中灌入!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发出尖锐的呼啸。供桌上那两支粗大的白色蜡烛,火苗被狂风猛地压向一边,瞬间拉长、变细,颜色由昏黄转为惨白,剧烈地摇摆着,发出“噗噗”的濒死哀鸣!
整个堂屋的光线骤然黯淡,如同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墙壁上巨大的棺影疯狂地扭曲、舞动,如同无数挣脱束缚的厉鬼!那口黑棺在摇曳欲灭的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陆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堂叔那撕心裂肺的警告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蜡烛……蜡烛不能灭!特别是……特别是过了子时!”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向供桌!必须护住那火苗!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某种“规则”和“安全”的稻草!
就在他扑到供桌前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那口漆黑的棺木方向传来!声音沉闷而清晰,像是……棺盖内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陆深扑向烛火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在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映出那口停放在堂屋中央的漆黑棺木。厚重的棺盖依旧斜靠在一边。然而,在摇曳欲灭的惨白烛光下,他清晰地看到,那覆盖在父亲遗体上的、惨白色的**寿被**,靠近胸口的位置,极其明显地……**隆起**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猛地顶撞!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深僵立在供桌前,距离那口黑棺不过几步之遥。空气如同凝固的冰晶,堵塞了他的喉咙和鼻孔。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全身的感官只剩下那口散发着浓烈尸气的黑棺,和寿碑下那刚刚隆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凸起!
“嗬……”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吸气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从棺木深处传了出来!这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仿佛来自九幽黄泉,充满了对生者世界的贪婪与恶意!
“嗡——!”
怀中的密封袋里,那面诡异的铜镜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震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陆深全身!与此同时,左眼深处那尖锐的刺痛感如同被引爆的炸弹,轰然炸开!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和扭曲的黑暗淹没!
而在他剧痛的左眼视野中,那口黑棺的景象,彻底化为了人间地狱!
浓稠如墨、翻滚如沸的**黑色尸气**如同喷发的火山,从棺木的每一个缝隙中疯狂涌出!这股尸气比之前浓郁了何止十倍!它凝聚在棺木上方,形成一个巨大、扭曲、不断蠕动的黑色旋涡!旋涡的中心,正对着手背下那隆起的部位!无数条由纯粹怨毒和腐朽凝聚而成的、散发着污秽灰绿色荧光的**黑色触手**,正从漩涡中心探出,贪婪地刺向棺内!
而棺内,在左眼的“视野”里,父亲那具覆盖着寿被的遗体,胸口处那隆起的部位,正剧烈地、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股更加浓烈的尸气喷涌而出!更恐怖的是,那张被寿被覆盖的、灰败蜡黄的脸部位置,在左眼的视野中,清晰地显现出两个不断旋转、散发着无尽怨恨和冰冷的**猩红光点**——那是……即将睁开的……**眼睛**!
“呃啊——!”
棺内再次传来一声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这一次,不再是吸气声,而是充满了某种原始、暴戾的渴望!伴随着这声低吼,那覆盖在遗体上的惨白色寿被,靠近头部的位置,猛地**向上掀动**了一下!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挣脱束缚,坐起身来!
“不……不……”陆深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他想要后退,想要逃离,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面上,灌满了铅,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如同海水,瞬间将他淹没,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和力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那惨白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烛光下,在那左眼视野中如同地狱景象的尸气旋涡中,那口黑棺内的东西,正挣扎着,试图撕裂死亡的束缚,爬出来!
供桌上的两支白蜡烛,火苗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噗噗”声,光线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而堂屋后墙那破败的窗棂外,无边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模糊扭曲的影子在无声地聚集、蠕动,贪婪地窥伺着屋内即将发生的恐怖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