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林玥那清脆的嗓音。
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信号不良的电流杂音,滋滋啦啦,忽大忽小。在这杂音的背景深处,隐约夹杂着一种微弱、断续、如同被掐住喉咙般的喘息声。嗬…嗬……那声音极其痛苦,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林玥?!你怎么了?!说话!” 我的心猛地揪紧,对着话筒大喊。
回应我的,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电流杂音和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几秒钟后,喘息声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单调而空洞的电流滋滋声。
紧接着,“嘟…嘟…嘟…” 忙音响起,电话被挂断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客厅。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那通来自林玥的、只有死亡之声的诡异来电。
“定位!” 慕寒低吼一声,盯着她自己的手机屏幕。屏幕上,一个地图坐标正在快速闪烁,最终定格在城西一片老旧的、即将拆迁的筒子楼区域。
“是林玥租住的地方!” 我认出了那个位置,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走!” 慕寒当机立断,抓起车钥匙,“通知刑侦队直接过去!我们离得近,先到!”
深夜的街道空旷得瘆人。慕寒将警灯吸在车顶,油门踩到底,性能优越的SUV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撕裂寂静的夜幕。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影。我死死抓着副驾驶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残臂的断口在车辆的颠簸中传来阵阵钝痛。林玥那濒死的喘息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致幻剂……焚香……镜子……” 慕寒紧盯着前方的道路,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凶手的手法很清晰了。利用恐惧和药物制造混乱,然后下手。林玥的血出现在旗袍上,说明她很可能接触过凶手,或者……在凶手布置现场时就在附近!旗袍被寄给你,是凶手计划的下一步,你是目标!林玥的血……也许是警告,也许是嫁祸,也许……” 她猛地打住话头,眼神更加冰冷。
也许,林玥已经遇害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
车子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停在一片破败的筒子楼前。几栋灰扑扑的、墙皮剥落的旧楼如同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夜色里。大部分窗户都黑洞洞的,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坑洼积水的路面和堆满杂物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潮湿霉菌混合的难闻气味。
林玥租住的单元就在最靠里那栋的三楼。楼道里没有灯,漆黑一片,充斥着灰尘和陈腐的气味。我和慕寒打开手机电筒,光束在狭窄、堆满杂物的楼梯间晃动。寂静被我们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打破,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到了三楼。林玥家的门牌号就在眼前。门……虚掩着!留着一道几指宽的缝隙!
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铁锈墙,猛地从门缝里扑了出来,瞬间扼住了我们的呼吸!
慕寒脸色剧变,瞬间拔出了配枪,动作快如闪电!她对我做了个“后退、警戒”的手势,自己则侧身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屏住呼吸,猛地抬脚踹向房门!
“砰!”
老旧的木门应声洞开,狠狠撞在里面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入黑暗的屋内!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客厅中央,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古旧的雕花木框穿衣镜!镜面在黑暗中幽幽反光。
而就在这面镜子前的地板上,林玥以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势倒在那里。她身上,赫然穿着那件……不!不是一件!是两件!
一件是和我收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素白冰蚕缎旗袍!另一件,则是……大红色的!如同凝固的鲜血!红得刺眼,红得狰狞!两件旗袍像是被粗暴地套在了一起,红与白在灯光下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林玥的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切口,几乎将她的头颅与身体分离!暗红的血液如同泼墨,在她身下洇开一大片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湖泊,浓烈的腥气几乎令人窒息!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早已扩散,残留着无法言喻的、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方向。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姿势——她的双手以一种不可能的、关节反向扭曲的角度,死死地抓着自己胸前的红色旗袍衣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像是要把它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
红!白!镜子!扭曲的尸体!午夜零点的死亡!
“第七个……” 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声音,眼前阵阵发黑。诅咒传说的第七位新娘!就在今晚!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凶手甚至嚣张地将“祭品”的血,提前涂抹在了寄给我的那件“索命衣”上!
慕寒的脸色在手机冷光的映照下,惨白如纸,但握着枪的手依旧稳定。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飞速扫过整个血腥的现场:尸体、血迹喷溅形态、倒地的位置、那面巨大的镜子、散落在尸体脚边的一个空的小玻璃瓶(瓶口残留着一点灰白粉末)、还有……
她的目光猛地钉在尸体紧抓红色旗袍衣襟的双手下方——在那被鲜血浸透的红色布料上,靠近盘扣的位置,似乎绣着什么!
慕寒强忍着浓烈的血腥和生理不适,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泊,半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极其谨慎地拨开林玥紧握的手指,露出那片衣襟。
手电光聚焦过去。
只见在染血的红色缎面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几个扭曲诡异的、如同符咒般的文字!那文字的风格,与我在古籍中看到的“画皮鬼”记载里的咒文,如出一辙!
“是‘画皮’的咒文!” 我失声叫道,古籍中那些描述恐怖仪式的文字瞬间涌上心头,“‘以仇雠骨血为引,着红白二色之衣,于镜前献祭……可剥其皮相,化己身为新……’ 凶手……凶手在用她们的血完成这个邪术!林玥是第七个!仪式完成了?!”
慕寒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金线咒文,又缓缓移向林玥扭曲痛苦的脸,最后,落在了尸体旁边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掉落着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是深蓝色粗布的线装旧书。书页散开,正好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繁体竖排字和几幅简陋却透着邪气的插图。
正是我之前在旧书店找到的那本记载着“画皮鬼”仪式的《异闻锁录》!
这本书……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很清楚,它就放在我工作室的书架上!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林玥!她昨天下午帮我整理过资料!她有机会接触这本书!难道她……她也查到了这个传说?她是因为好奇或者想帮我,才……才引火烧身?!
巨大的自责和痛苦瞬间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警灯的光芒开始闪烁在楼下。刑侦队的人到了。
现场立刻被黄色的警戒线封锁,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腥的茧。穿着制服和勘察服的人员进进出出,闪光灯此起彼伏,记录着这地狱般的场景。慕寒作为法医,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初步尸检和现场痕迹勘查工作。我作为第一发现者和关系人,被安置在警戒线外一辆警车的后座,由一名年轻警员暂时看护。
浓烈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腔,林玥那双充满恐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在我眼前挥之不去。那本《异闻锁录》……那件红白旗袍……那金线的咒文……凶手完成了仪式?下一个目标是我?晚晚的死也是这个仪式的一部分?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慕寒终于从楼里走了出来。她脱掉了沾血的外套和手套,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她径直走向我所在的警车,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初步判断,”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疲惫,却字字清晰,“死亡时间就在我们接到那通诡异电话的前后,不超过一小时。死因是颈动脉被利器瞬间割断,失血性休克死亡。凶器应该是非常锋利的薄刃刀具,类似手术刀或者特制的裁衣刀。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着我:“最关键的有两点。第一,致幻剂残留。在尸体鼻腔、口腔粘膜,以及那个空玻璃瓶内部,都检出了高浓度的、与旗袍上完全一致的混合致幻剂成分。她死前,肯定处于强烈的致幻状态。”
“第二,” 慕寒的声音更沉,“那件红色旗袍的针脚。我仔细检查了。盘扣的收尾打结方式,还有内衬里几个极隐蔽的拼接缝线手法……非常特殊。”
我的心猛地一跳:“特殊?”
“对。” 慕寒的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和你教苏晚的那种‘藏头隐结法’,一模一样。”
嗡——!
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藏头隐结法!那是我母亲家传的、几乎失传的针法!极其繁复精巧,主要用于修复极其贵重的破损丝织品,或者在一些需要隐藏线头的特殊缝制中使用。因为难度极高,我只教过一个人——苏晚!
晚晚!她的针法!怎么会出现在这件染满鲜血、用于邪恶仪式的红色诅咒旗袍上?!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晚晚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缝制这件衣服?!
“不……不可能……” 我失神地喃喃,残臂的断口传来剧烈的、如同被火焰灼烧般的幻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那失控的汽车,那金属断裂的瞬间,“晚晚她……她一年前就……”
“我知道。” 慕寒打断我,她的眼神没有疑惑,只有一种冰冷的、接近真相的笃定,“所以,这针法只说明一件事:缝制这件红旗袍的人,要么是苏晚本人——但这不可能。要么……” 她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就是当年跟她学艺的、唯一的那个人。”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狠狠砸回我的脑海深处!
二十年前!慕家老宅后面的丝绸厂!那场吞噬一切的冲天大火!
火光!浓烟!凄厉的惨叫!木头燃烧的爆裂声!还有……父亲和母亲将我死死护在身下,他们被烧焦的身体……以及冲进火场、试图救人却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全身大面积烧伤、最终只救出我和姐姐慕寒的那个身影……
工厂的老技工,陈伯!他有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是厂里最顶尖的老师傅!火灾后,他因重度烧伤毁了容,性情也变得孤僻阴郁,不久就离开了桐城。晚晚……晚晚因为对古法织造和修复的痴迷,曾经软磨硬泡地跟着陈伯学过一段时间手艺,其中就包括那复杂的“藏头隐结法”!陈伯虽然严厉,但对晚晚这个有天赋又肯学的徒弟,是倾囊相授的!
是他!陈伯!陈茂山!
仇恨的火焰,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诞感,瞬间席卷了我!二十年!他竟然隐忍了二十年!他认为是慕家经营不善导致了那场大火,毁了他的人生!所以,他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复仇!模仿“画皮鬼”的诅咒传说,用七位穿着嫁衣的新娘之血,完成那邪恶的仪式?而最终的目标,是我和慕寒?因为我们是慕家最后的血脉?晚晚……难道也是他杀的?因为她嫁给了我?!
“是他!陈茂山!”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而扭曲嘶哑,残臂的幻痛如同烈火焚身,“针法!只有他和晚晚会!晚晚死了……只能是他!他回来了!他要复仇!用我们的血……完成他的‘画皮’!”
慕寒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她猛地推开车门,对着外面正在指挥现场的刑侦队长厉声喊道:“王队!立刻调取二十年前慕家丝绸厂火灾案所有卷宗!重点查一个叫陈茂山的重度烧伤幸存者!还有,全城搜捕!他很可能还在桐城!快!”
刺耳的警笛声再次撕裂夜空,红蓝光芒疯狂闪烁。整个筒子楼区域被彻底封锁,刑侦队如临大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我和慕寒被安排到警车上暂时休息,等待进一步指令。慕寒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显然在高速思考。我则死死盯着车窗外那片被警灯染成诡异颜色的破败楼房,陈茂山那张被大火扭曲过的、如同恶鬼般的脸,在我眼前不断闪现,混合着林玥惨死的画面、苏晚镜中无声的唇语。
“姐,” 我声音干涩地开口,“那件红旗袍……上面的金线咒文,和古籍记载一模一样。第七个祭品已经……仪式完成了?他……他是不是已经……”
“不!” 慕寒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电,斩钉截铁,“仪式没有完成!至少,最重要的‘仇雠骨血’这一步,他还没拿到!”
我一怔:“为什么?”
“古籍记载,‘画皮’需七位新娘心头血染白衣,最后一位着红衣,于镜前献祭,剥其皮相。但最关键的一步,是要在剥下第七张皮时,以仇人的骨血为引,涂抹于新剥下的人皮之上,方可化为己用。” 慕寒语速飞快,思路无比清晰,“林玥的血只是第七位新娘的血,是染红衣的祭品。但‘仇雠骨血’——你我的血,他还没得到!那件红旗袍上的金线咒文,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引子,真正的‘引’,必须是仇人活体的骨或血!仪式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尚未完成!”
她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他一定在等!等我们被恐惧击垮,等他找到最佳的时机,对我们下手,取走最后的‘祭品’!他就在附近!他能看到警方的动静!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像毒蛇一样盯着我们!”
慕寒的话音刚落,我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短信。
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冰冷而简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手艺生疏了?你教晚晚的‘藏头隐结’,我在第七个盘扣上,留了个线头给你。老地方等你,慕家小子。带好你的血,别让我等太久。祭坛……还缺最后的颜料。】
嗡——!
仿佛一道电流从脊椎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心脏,又在下一秒冻结!线头!第七个盘扣!他在挑衅!他在嘲笑!他在告诉我,他洞悉一切!他知道我认出了针法!他甚至知道我和慕寒在分析他的仪式!
而他说的“老地方”……只可能是那个地方!
二十年前,化为灰烬的慕家丝绸厂旧址!
“姐!” 我将手机屏幕猛地递到慕寒眼前。
慕寒只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极地寒冰,杀气凛然!她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推开车门,对着外面厉声喝道:“王队!目标在慕家老厂旧址!立刻包围那里!要快!他手里有刀!极度危险!重复,目标在慕家老厂旧址!”
警笛声瞬间拉高到最凄厉的顶点!引擎轰鸣!数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刺破夜幕,朝着城郊废弃的工业区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警车的引擎在死寂的废弃工业区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刺目的红蓝警灯将断壁残垣和丛生的荒草切割成一片片诡异的光影碎片。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一片被高大铁丝网围起来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空地前。这里就是慕家丝绸厂的旧址。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将这里的一切辉煌都烧成了白地,只剩下几段焦黑的、摇摇欲坠的承重墙骨架,如同巨兽的肋骨,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夜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铁锈味和荒草腐烂的气息。
大批警员迅速下车,训练有素地分散开,以战斗队形向那片废墟中心包抄过去,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在黑暗中交叉扫射。
“发现目标!在东南角主车间位置!重复,东南角主车间残骸!” 对讲机里传来前方队员急促的呼叫。
我和慕寒紧随在突击队员身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越过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前方那片最庞大、也损毁最严重的车间废墟轮廓显露出来。几堵巨大的、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残墙围出一个不规则的、如同祭坛般的空间。
就在这片废墟的中心,一面巨大的、边框焦黑扭曲的全身镜,诡异地立在那里!镜面在无数手电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破碎而混乱的光。镜子前方,背对着我们,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身形佝偻的人影。
正是陈茂山!
他缓缓地转过身。
手电光瞬间聚焦在他脸上。那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二十年前的大火在他脸上留下了永恒的烙印——大面积的烧伤疤痕扭曲纠结,如同融化的蜡油重新凝固,覆盖了大半张脸,将五官拉扯得变形移位。一只眼睛只剩下浑浊的白色,另一只眼睛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的光芒。他的嘴角,因为疤痕的牵扯,歪斜成一个怪诞而残忍的弧度。
“呵……呵呵呵……” 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手中没有刀。但他脚下,赫然摆放着那两件旗袍——素白的,和那件染满了林玥鲜血的、猩红刺眼的红嫁衣!红嫁衣的衣襟上,那几个用金线绣成的咒文,在手电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慕家的小崽子……还有慕家的小贱人……” 陈茂山那只完好的独眼,怨毒地扫过我和慕寒,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你们慕家欠我的,欠我这张脸的……今天,该连本带利还清了!”
“陈茂山!” 王队厉声喝道,枪口稳稳指着他,“放下武器!立刻投降!你已经被包围了!”
“武器?” 陈茂山怪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对付你们这些废物,还需要武器?”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我,那只独眼里燃烧着疯狂,“慕云深!你爹娘当年为了省钱,不肯更换老化的电线!那场火!烧死了多少人!烧毁了我的一切!我的脸!我的手艺!我的未来!全毁了!而你们慕家……却拿着保险金,逍遥自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怨毒:“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还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苏晚那样好的姑娘,要嫁给你这个慕家的杂种?!她明明可以继承我所有的手艺!成为顶尖的大师!是你们慕家!是你们慕家的血脉害了她!也害了我!”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件红嫁衣,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看到没有!‘画皮鬼’的祭坛!七位新娘的血!已经染红了这件嫁衣!只差最后一步!只差你们慕家仇雠的骨血为引!我就能剥下这身烂皮囊!换上新的皮相!重获新生!哈哈哈!” 他仰天发出疯狂的大笑。
“晚晚的车祸……是你干的?!” 我目眦欲裂,残臂的幻痛如同被点燃,灼烧着每一根神经。
“没错!” 陈茂山毫不避讳,独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是我!刹车线……就像当年工厂的电线一样,老化了,轻轻一剪就断了……多么完美的意外!她穿着我精心准备的‘嫁衣’……哦,就是寄给你的那件的‘姐妹版’……在午夜零点,在绝望的幻象里……砰!” 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脸上扭曲的疤痕因狞笑而蠕动,“可惜啊,没能当场要了你的小命,只废了你一只手!不过没关系……今晚,正好补上!”
他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件猩红的嫁衣,动作快得惊人!同时,他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般挥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细长、锋利、闪烁着寒光的特制裁衣刀!
“仪式继续!就用你的血!来完成最后的点睛!” 他嘶吼着,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挥舞着红嫁衣和利刃,状若疯狂地朝着我猛扑过来!那件红嫁衣在他手中展开,像一面招展的血色旗帜,上面的金线咒文在强光下刺目欲裂!
“开枪!阻止他!” 王队的怒吼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砰!砰!砰!
数声枪响震耳欲聋!子弹撕裂空气!
然而,就在枪响的前一刹那,陈茂山的身影猛地向旁边那面巨大的焦黑镜子扑去!他手中的红嫁衣被他用力一甩,如同血幕般展开,遮挡了一下射向他的子弹轨迹!
噗!噗!
子弹入肉的声音沉闷响起!陈茂山身体剧震,扑向镜子的动作被打断,踉跄着摔倒在地!他手中的红嫁衣也脱手飞出,飘落在满是瓦砾灰尘的地上。那把锋利的裁衣刀“当啷”一声掉在他手边。
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肩膀和腹部迅速洇开大片暗红的血迹。但他那只完好的独眼,依旧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快!控制住他!叫救护车!” 王队大声命令,几名警员立刻持枪谨慎地围了上去。
我和慕寒也快步冲上前。
慕寒的目标是地上的陈茂山和那把刀。我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了那面巨大的、焦黑的镜子上!
就在刚才陈茂山扑向镜子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那布满烟尘、裂纹纵横的镜面深处,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极其细微!
不是陈茂山的倒影!是镜面本身!像是……镜面背后?或者……镜框的缝隙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古籍记载,“画皮”需在镜前完成最后的剥皮换形!陈茂山刚才扑向镜子……难道镜子后面有玄机?难道……他还有同伙?!或者……那镜子本身,就是仪式最后的祭坛?!
“镜子后面!” 我失声大喊,同时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面巨大的镜子!
“云深!别过去!” 慕寒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
就在我冲到镜子前,伸手想要触碰那焦黑边框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面看似沉重、镶嵌在巨大焦黑木框里的全身镜,靠近地面的边框底部,一块伪装成焦木的活板猛地向上弹开!
一道瘦小的、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镜框底部的空洞中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全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夜行衣里,连头脸都被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细长、闪烁着狡诈凶光的眼睛!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和陈茂山那把一模一样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特制裁衣刀!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近在咫尺的我!而是——刚刚蹲下身试图控制陈茂山、背对着镜子的慕寒!
“姐!小心背后!” 我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身体下意识地就朝慕寒的方向猛扑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黑影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如同捕食的毒蛇!锋利的刀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慕寒毫无防备的后心!
慕寒听到我的示警,反应已是极快,猛地侧身!但终究慢了半拍!
噗嗤!
刀刃入肉的闷响!
“呃!” 慕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踉跄一步!鲜血瞬间从她左肩后侧涌出,染红了她的外套!
而那黑影,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借着前冲的力道,脚尖一点地面,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极其诡异地扭动了一下,竟硬生生从两名扑上来拦截的警员之间的缝隙中滑了过去!目标直指废墟外围那片浓密的荒草丛!
“抓住他!” 王队目眦欲裂,枪口迅速调转!
但黑影的身法太过诡异滑溜,几个闪身就消失在断墙的阴影和茂密的荒草之中!警员们纷纷追去,强光手电在废墟中疯狂扫射。
“姐!” 我扑到慕寒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到她肩后那片迅速扩大的血迹,心胆俱裂,“你怎么样?!”
“没事……皮肉伤……没伤到要害……” 慕寒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她死死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又猛地看向地上蜷缩着、气息奄奄却露出诡异狞笑的陈茂山,“上当了……他才是……真正的‘画皮’!陈茂山……是饵!是……替身!”
什么?!我如遭雷击!
就在这时,被警员死死按在地上的陈茂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那只怨毒的独眼死死盯着我,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充满了恶毒的诅咒和……一丝诡异的解脱:
“嗬……慕……慕家……完了……他……他……会……剥下……你们的……皮……用你们的……血……重生……嗬……”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现场一片混乱。警员们一部分追捕那个逃逸的黑影杀手,一部分保护现场,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慕寒被紧急抬上担架。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心乱如麻。陈茂山临死前的诅咒和慕寒的话,在我脑海中疯狂冲撞。
真正的“画皮”……那个黑影……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帮陈茂山复仇?他为什么要剥我们的皮?他逃掉了……他还会回来!
“云深……” 慕寒虚弱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她紧紧反握住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悸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怀疑,“刚才……那个黑影……他窜出来的时候……我闻到了……”
她艰难地喘息了一下,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栀子花的味道……新鲜的……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