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赵阳坐在副驾,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虬结隆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无尽的黑暗雨幕,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阻隔,看清那炼狱般的景象。李勇在后座,沉默得像一块即将爆裂的火山岩,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腰间的短刀和枪械,金属部件冰冷的碰撞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拉动枪栓的“咔嚓”声,都像是复仇的倒计时。

引擎的嘶吼戛然而止,车轮碾过破碎的门槛,在死寂的庭院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冰冷的雨水早已停歇,空气里却弥漫着比雨水更沉重、更粘稠的气息——那是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硝烟和某种东西彻底腐败后的绝望腥甜。车门打开的瞬间,这股死亡的气息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刺进肺腑,扼住了每一次呼吸。

我推开车门,双脚踩在湿冷的泥泞里,脚下传来的触感粘腻而怪异。视线所及,是地狱在人间的投影。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刺向铅灰色的天空。破碎的兵刃散落在血泊里,反射着微弱的天光,像垂死者最后空洞的眼神。焦黑的痕迹在地面和墙壁上肆意蔓延,无声诉说着火焰曾如何舔舐过这里。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被利刃斩断的游丝,无声无息地湮灭了。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揉碎,只剩下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痛楚。我强提着一口几乎要溃散的气息,迈开灌了铅的双腿,踉跄着向内走去,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废墟里疯狂搜寻,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赵阳和李勇紧随在后,每一步踏下,都踩碎凝固的血洼,发出令人心悸的粘稠声响。

没走多远,前院那棵被拦腰劈断的老槐树下,两具紧紧相拥的尸体,如同两尊被遗忘的、染血的雕塑,以一种触目惊心的姿态闯入视野。

是耗子和铁头。

耗子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完全依偎在铁头那魁梧如山的身躯上。铁头的双臂以一种僵硬的、保护的姿态环抱着耗子。耗子的脸埋在铁头沾满血污的胸前,只露出半张青灰色的侧脸,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了无生气。铁头的头颅微微垂下,下巴抵在耗子的头顶,脸上的表情凝固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即使死亡,也未能将他撼动分毫。他们身下,是早已被血浸透、又被雨水冲刷得发黑的大片泥泞。

我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瞬间被汹涌而上的水汽模糊。

绕过这令人心碎的画面,穿过更加狼藉的内院,终于,在那扇沉重、曾经被林凤九用生命锁死的朱漆大门下,我看到了她。

冰冷的青石门槛上,她静静地躺着。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永远地阖上了,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血污,却冲刷不掉她脖颈侧面那道致命的、深可见骨的狭长伤口。那把熟悉的贴身匕首,依旧紧紧握在她冰凉僵硬的手中,刀锋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她的姿势显得有些扭曲,像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滑落至此。她身下那片暗红的血泊,如同大地为她铺开的、最凄厉的地毯。那截乌沉沉的金属门栓,就滚落在她手边不远处,在晦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固执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