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后,我们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消食。月亮升得老高,把花影投在地上,摇摇晃晃的。林女士哼着刚才唱的调子,脚跟着节奏轻点地面。
“老陈,”她忽然开口,“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夕阳红’?”
我想了想:“算,就是这夕阳红得有点晚。”
“晚怕啥,”她侧过头看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总比没有强。”
风拂过牡丹花丛,送来阵阵花香。我想起第一次在屏幕上见她,觉得这老太太挺厉害,赢了棋还笑出声。哪想到,这一笑,就笑进了往后的日子里。
“对,总比没有强。”我握住她放在椅背上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我用掌心焐着,“以后每年牡丹开,咱们都来看,好不好?”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头慢慢靠过来,抵在我的肩膀上。
月光落在我们的白头发上,像撒了层碎银。远处传来张爷爷哼的诗:“醉里不知谁是我,非月非云非鹤。”
管他谁是谁呢,只要身边这个人是她,就好。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棂沙沙响。林女士靠在我肩上打盹,呼吸轻轻拂过我的颈窝,带着点牡丹香的甜气。我没敢动,怕惊扰了她,就那么坐着,听着她匀净的呼吸声,心里踏实得很。
后半夜她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快三点了。”我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再睡会儿?天还早。”
她摇摇头,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不睡了,咱们回屋吧,这儿凉。”
我扶她站起来,她的腿有点麻,往旁边踉跄了一下,我赶紧伸手扶住。月光下,她鬓角的白发看得格外清楚,像落了层薄霜。
“老了就是不中用,”她自嘲地笑了笑,“走几步路都晃悠。”
“我不也一样?”我拍拍她的手,“上次上台阶,差点顺坡滚下去,还是小李拽了我一把。”
她被逗笑了,笑声在夜里脆生生的:“那你比我强点,我上个月崴了脚,躺了三天呢。”
慢慢往回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一会儿并排,一会儿交叠。她忽然说:“老陈,明年开春,咱们种点向日葵吧?就种在窗台下,能长挺高,开花时金灿灿的,看着就欢喜。”
“行啊,”我应着,“我记得后院有块空地支,阳光足,正合适。”
“到时候你翻土,我撒种子,”她盘算着,“等长苗了,我天天去浇水。”
“你可别浇太勤,去年你给那盆月季浇水,差点把根泡烂了。”
“那不是忘了么,”她嗔了我一眼,“这次肯定记着。”
回到屋里,她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打开来,是件织了一半的毛衣,藏青色的线,针脚密密实实的。“给你织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前阵子总忘事,织了拆,拆了织,到现在才这点进度。”
我凑过去看,那毛线摸着软乎乎的:“挺好,比买的暖和。”
“等天冷了争取给你穿上,”她把毛衣叠好收起来,“快躺下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吃早饭呢。”
我躺下时,她已经打起了轻鼾。窗外的风还在吹,但屋里暖融融的。我想着明年的向日葵,想着那件没织完的毛衣,想着她唱评剧时亮闪闪的眼睛,慢慢也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