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开春的时候,牡丹又该开了。林女士说,到时候还要去看。我说,好啊,我还给你买康乃馨。

她笑了,说:“不用买花了,你陪我去,比啥花都强。”

我看着她,也笑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是啊,有人陪着,比啥都强。

开春的牡丹果然没让人失望,一团团挤在枝头,把整个花圃铺成了花的海洋。我推着轮椅陪林女士走在花径上,她手里拄着根雕花拐杖,是她孙女特意找人做的,红木的,握着温温的。

“你看那朵墨色的,”她停下脚步,拐杖轻轻点着地面,“像不像老周当年给我画的仕女图?衣裳就是这个色。”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牡丹确实深紫近黑,花瓣边缘泛着点绢光,真有几分古画的韵味。“像,尤其那花瓣垂下来的样子,跟仕女的裙摆似的。”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还是你懂行。”说着从兜里摸出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块折叠整齐的手帕,打开来,里面包着两颗大白兔奶糖,“给,上次你说想吃这个。”

糖纸撕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奶香味混着牡丹的甜香飘过来。我含着糖,觉得心里也甜丝丝的。“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上次看电视里演小时候的零食,你眼睛都直了。”她促狭地眨眨眼,“老小孩。”

正说着,迎面撞见护工小李推着张爷爷过来。张爷爷是院里新来的,听说以前是大学教授,总爱背诗。

“林女士,陈先生,好雅兴啊。”他摆摆手,声音洪亮,“‘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应景应景。”

林女士接话快:“张教授这诗背得,比收音机里的播音员还好听。”

张爷爷哈哈大笑:“还是林女士会说话。对了,下周六院里办赏花宴,你们去不去?我准备了几首咏牡丹的诗,到时候给你们念念。”

“去,当然去。”林女士拍了下手,“我还能给大家唱段评剧呢,就唱《花为媒》。”

回去的路上,她兴致勃勃地跟我数要带的东西:“得穿那件湖蓝色的绸子衫,衬着花好看。还要把我那对珍珠耳环戴上,老周送的,虽说不大,亮得很。”

我笑着应:“再把你那支银簪带上,盘头发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有银簪?”她愣了一下。

“上次你梳头时我瞧见了,刻着缠枝莲呢。”

她低头抿嘴笑,阳光透过花枝落在她头发上,银丝闪闪的。“还是你细心。”

赏花宴那天,林女士果然穿了湖蓝色的绸子衫,珍珠耳环在灯下亮得温润。她唱《花为媒》里的“报花名”,一段一段唱得字正腔圆,底下掌声雷动。张爷爷的诗也赢得满堂彩,尤其是那首即兴作的:“白发簪花亦风流,笑看春光满画楼。”

我给她递过水杯:“渴了吧?慢点喝。”

她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老陈,”她压低声音,“我有点紧张。”

“比跟我下棋时还紧张?”

“那不一样,”她瞪我一眼,又忍不住笑,“跟你下棋我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