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了,手不听使唤了。”

“我来教你。”她拿起我的手,教我怎么稳住,“你看,这样,对准了,轻轻一按就行。”

她的手很软,带着点凉丝丝的潮气,按在我的手背上,很舒服。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心里有点发慌,像小时候偷喝了爷爷的米酒。

那天晚上,我把拍歪了的彩虹照片发给她,她回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明天教你拍晚霞,保证比这个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像院里的老槐树,看着没什么变化,可树皮上的纹路,又深了几分。林女士的记性好像更差了些,有时候刚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有一次她来我这儿,进门就问:“老陈,我是不是把围巾落你这儿了?”

我给她找了半天,没找着。她急得不行,说那是老周给她织的,“就剩这么个念想了”。后来还是她回去翻枕头底下,找着了,打电话跟我说:“老陈,对不起啊,冤枉你了。”

“没事,”我说,“找着就好。”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人老了,就怕忘事,忘了人,忘了事,忘了自己是谁。可林女士没忘我,没忘老周,没忘桂花糕的味道,这就够了。

秋天的时候,林女士的孙女来看她,给她带了些新摘的橘子。她给我送了一大袋,说:“甜着呢,你尝尝。”

橘子确实甜,汁多,就是有点酸牙。我剥了一个,给她递过去一瓣,她张嘴接住,说:“真甜。”

她孙女在旁边看着,偷偷跟我说:“陈爷爷,我奶奶总念叨你,说你下棋不如她。”

林女士听见了,瞪了孙女一眼:“就你话多。”

孙女笑着跑开了,林女士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小孩子家,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说,“她说得对,我是下不过你。”

那天下午,她孙女给我们拍了张合照。我坐在轮椅上,她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个橘子,我们都笑着,阳光落在我们的白头发上,亮晶晶的。照片洗出来,林女士拿了一张,说要贴在相册里,“跟老周的照片放一块儿”。

冬天又到了,下了场大雪,比去年的还大。我们没法出去,就在屋里烤火。养老院的暖气不太热,林女士就把她的暖水袋给我,说:“你膝盖不好,捂着点。”

我给她裹了件厚毯子,说:“你也暖和点。”

我们坐在火炉边,看着火苗一跳一跳的。林女士说:“老陈,你说咱们下辈子还能遇见不?”

“不知道,”我说,“要是能遇见,我一定好好学下棋,赢你一次。”

“那你得加油了,”她笑了,“我可不会让着你。”

“行,”我说,“我等着。”

炉火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像个小姑娘。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奔现,她站在柳树底下,穿件浅紫色的碎花衬衫,珍珠耳钉闪着光。时间过得真快啊,快得像指缝里的沙,抓都抓不住。

但有些东西是抓得住的,比如桂花糕的甜,花茶的香,比如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比如那句“我陪你”。

八十岁的奔现,不是故事的开始,也不是故事的结束,就是日子本身。像一条河,慢慢流着,有漩涡,有浅滩,但总归是往前的,身边还有个人,一起看着两岸的风景,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