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兵的枪
1953年1月的朝鲜半岛,寒意正浓。五圣山主峰下的597.9高地像一头被炮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巨兽,焦黑的山体上布满弹坑,积雪在弹痕间凝结成灰黑色的硬块,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22岁的张桃芳蜷缩在坑道里,手指反复摩挲着手中苏制莫辛-纳甘M1944型步骑枪的木质枪托,枪身上的木纹已被汗水浸得发亮,这是他从国内带来的唯一伙伴,却也曾是让他蒙羞的"累赘"。
一年前在江苏扬州老家报名参军时,张桃芳还是个刚放下锄头的青年。1951年3月,他穿着粗布衣裳走进军营,第一次摸到步枪时的兴奋劲儿,直到入朝后的射击考核才被泼了冷水。那是1952年9月,24军刚抵达元山驻防,团里组织新兵实弹考核,三发子弹出去,张桃芳的靶纸干干净净,三个零环的成绩让他直接被调到炊事班帮厨 。
"这枪跟我犯冲。"夜里躺在板房里,张桃芳反复琢磨。这把被战士们称作"水连珠"的步枪,枪管短、子弹散布面大,虽耐寒且精度尚可,却需要极深的枪感才能驾驭。炊事班的日子里,他总趁洗菜间隙端着空枪练习,枪口挂着装满水的搪瓷缸,一练就是半小时,直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班长见他执拗,偷偷把他调回战斗班,临走时塞给他一本翻得卷边的《射击手册》:"枪是死的,人是活的,懂枪才能杀人。"
1952年12月,24军接到命令接替15军防守上甘岭阵地。出发前的动员会上,指导员指着地图上597.9高地的位置:"那里是黄继光牺牲的地方,现在轮到我们守了。"这句话像烙铁一样烫在张桃芳心里。踏上阵地那天,他摸着工事上残留的弹孔,突然明白自己练枪不是为了雪耻,而是为了让更多战友活着看到胜利。
坑道里的条件比想象中更恶劣。潮湿的空气让步枪准星生了锈,他每天用粗布反复擦拭;缺少瞄准镜,他就盯着远处的树桩练习目测距离,把大拇指竖在眼前比划——这是老兵教他的炮兵测距法,拇指与目标的比例能大致估算距离。有次练到深夜,他借着月光瞄准百米外的石块,手指无意识地扣动扳机,空枪的撞针声惊醒了战友。"小张疯了?"有人嘀咕,他却笑了笑:"快了,快找到感觉了。"
1953年1月18日清晨,张桃芳第一次走上狙击台。那是个用麻袋堆砌的简易掩体,视野能覆盖美军阵地的前沿交通沟。他趴在冰冷的沙土里,手指有些发僵,瞄准镜的位置只有一道光秃秃的准星。两名美军士兵正扛着弹药箱走动,距离不到100米,他屏住呼吸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敌人的钢盔飞了过去。慌乱中他连开11枪,非但没击中目标,反而引来美军炮火覆盖,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震得他口鼻出血 。
"活靶不是死靶,得算提前量。"回撤时老兵李大海拍着他的肩膀,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敌人走一步要多长时间,子弹飞过去要多久,都得在脑子里算。"那天夜里,张桃芳在坑道壁上画满横线,模拟不同距离的目标移动轨迹,直到天蒙蒙亮才打了个盹。
第二天他换了个狙击位,选在一处被炸毁的碉堡残骸后。上午九点,一名美军观察员探出脑袋,张桃芳没有立刻开枪,而是盯着对方的动作节奏。当敌人转身的瞬间,他预判出下一步走位,枪口微微偏移,"砰"的一声,观察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是他击毙的第一个敌人,枪托的后坐力撞得肩膀生疼,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