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打开织盒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盒里铺着淡青色的杭绸,是她祖母手织的,上面绣着细小的云纹,用来衬垫织画正好。
织画被小心地卷在杭绸里,展开时,能听到宣纸轻微的「沙沙」声,像是纸张在诉说岁月的故事。
沈砚之凑近细看,这幅《百鸟朝凤图》纵约半米,横约六十厘米,绢地洁白如瓷,是宣德年间特有的「库缎」——这种绢是宫廷专用的,用桑蚕丝和柞蚕丝混合织成,纤维粗长,纸质柔韧,对着光看,能看到细密的纤维纹路,像是天然的经纬线。
织画用「通经断纬」技法织就,百鸟的姿态各异:麻雀的羽翅用「长短戗」织法,短丝与长丝交替,层次分明,像是能看到羽毛的蓬松;仙鹤的长腿用「勾缂」技法,线条流畅,一笔到底,没有丝毫断裂;燕子的尾羽用「缀缂」技法,丝线相互缀连,灵动得像是要飞出画外;
中央的凤凰最是精致,尾羽用真金箔捻成的金线与暗红丝线交织,金线在光线下泛着暗纹,却在左翼下方有一片不规则的暗纹,像是被水浸过的血迹,边缘还泛着淡黑的霉点,与周围的洁白形成刺眼的对比。
「这确实是沈守正的真迹。」
沈砚之轻声说道,他用指尖轻轻触到绢地,纸质温润却带着一丝凉意,明明是梅雨季节,织物却像藏着冰碴——这是古绢特有的质感,年代越久,凉意越明显。
「沈守正是宣德年间的御用工匠,擅长『血缂』技法——用自己的指尖血混合朱砂、赭石等矿物染料,织进丝线里,他曾说『血能载魂,丝能传世,我要把冤屈织进丝里,等后人来评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凤凰的左翼:
「当年宦官王振要他织龙纹缂丝,还想夺走『血缂』秘方,说要用来织皇帝的龙袍,沈守正拒绝了,说『
龙纹是天子的象征,不是宦官能觊觎的』。
王振恼羞成怒,诬陷沈守正「通敌叛国」,一夜之间杀了他全家七口,只有他年幼的学徒逃脱,龙纹缂丝从此失踪。
这幅《百鸟朝凤图》,是沈守正死前连夜织就的,我在苏州丝绸博物馆见过复制品,复制品上没有这片暗纹,应该是后来才出现的。」
苏绾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织盒的铜包角上,发出「嗒」的一声。她伸手拂过凤凰左翼的暗纹,指尖能感觉到丝线的凸起——那是额外织进去的纬线,比其他地方密三倍,像是刻意要遮住什么。
「上周下大雨,织坊漏雨,我给织画除尘时,不小心洒了点茶水在上面,当时我赶紧用吸水纸吸干,烘干后就出现了这片暗纹。
一开始我以为是霉斑,用软布擦了半天,却越擦越明显。」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恐惧:
「更吓人的是,前天晚上我在织坊加班,想把暗纹里的霉点清理掉,半夜突然听见织机『咔嗒』响,像是有人在织东西。
织坊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吓得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我抬头一看,这幅缂丝的暗纹里,竟映出个穿明代织工服的男人——他戴着黑色小帽,穿着青色短打,腰间系着布带,胸口插着把剪刀,血顺着剪刀往下滴,滴在丝线上,和暗纹的形状一模一样!
我当时吓得尖叫起来,男人的影子一下子就消失了,织机也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