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味很熟悉,是老织坊特有的味道——樟木是用来防蛀的,被切成薄片压在织画的箱底,经年累月就染出了这股沉静的香气;
蚕丝则是常年织造留下的,细如粉尘的蚕丝沾在织机的经线之间,呼吸时都能感觉到纤维的轻盈。
织坊不大,约二十平米,却收拾得很整齐。
两侧的木架上挂着半成品的缂丝,有《牡丹亭》里的仕女图,也有江南水乡的花鸟纹,每幅织画旁都挂着对应的梭子和竹刀。梭子是桑木做的,上面缠着不同颜色的丝线;竹刀的刀刃磨得发亮,是苏绾父亲生前常用的工具。
最里侧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个青瓷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染料,有朱砂、赭石、石青,罐口用软木塞封着,防止受潮。
博古架前,穿月白杭绸衫的年轻女人正对着一幅展开的缂丝发呆。
女人的头发挽成简单的「双丫髻」,用一支碧玉簪固定着。簪子是祖母留给她的,上面有个小小的裂纹,是她小时候摔碎后,父亲用金箔补的。
她鬓角垂着两缕碎发,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女人指尖捏着根断线,指节泛白,指腹上还留着常年劈丝留下的淡红色痕迹——那是桑蚕丝划开皮肤的印记,苏绾从十二岁学劈丝起就有,现在已经成了她手上的「勋章」。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未消的红血丝,像是整夜没睡,怀里紧紧抱着个紫檀木织盒,盒盖的铜包角已经氧化发黑,却被擦拭得发亮,铜角的边缘能看出常年摩挲的光滑。
「您是沈砚之先生吧?」
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点颤抖,
「我是苏绾,『云章织坊』的主人苏振庭是我爷爷。昨天我给您发过邮件,附了我爷爷和《百鸟朝凤图》的照片,您说今天会来……」
沈砚之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前。
案上的缂丝用青田石镇纸压着,镇纸是苏绾父亲手刻的,上面刻着「云章」二字,字体是隶书,笔画里还留着刻刀的痕迹。
他在八仙桌旁坐下,桌面是整块的楠木,用了快三十年,上面留着细密的木纹,还有几处淡淡的墨渍——是苏绾小时候练劈丝时,墨汁不小心洒在上面留下的,当时她还哭了很久,爷爷却说。
「墨渍是织坊的印记,留着才好」。
「苏小姐,先别急,慢慢说。你邮件里说古画出事了,具体是怎么回事?」
沈砚之递过一张纸巾,他注意到苏绾的手指在发抖,连带着怀里的织盒都在轻微晃动。
苏绾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她小心翼翼地将紫檀木织盒放在案上,手指轻轻拂过盒盖的铜包角——这是她十五岁生日时,爷爷送给她的成人礼,爷爷当时说。
「等你能独立织出『通经断纬』的凤凰,就把织盒里的传家宝交给你」。
为了这个目标,她练了三年,手指被桑蚕丝划开无数次,终于在十八岁那年织出了第一只凤凰,爷爷笑着把织盒递给她,说。
「苏家的缂丝,以后就靠你了」。
现在她不仅会「通经断纬」,还能织出祖父都未必能完成的「血缂」,可传家宝却出了事。
「这画是我家传了十六代的宝贝,叫《百鸟朝凤图》,是明代缂丝名家沈守正的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