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平江路的雨,总带着股初冬特有的清冽湿意。
不像梅雨季那般黏腻,也没有盛夏暴雨的汹涌,只是细若牛毛的雨丝,顺着黛瓦的檐角往下垂,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浅坑。
坑洼里积着水,映着两侧白墙黑瓦的倒影,风一吹,倒影便碎成晃动的墨点,混着巷口「阿婆桂花糕」摊子飘来的甜香,漫成一片朦胧的白。
沈砚之撑着那把竹骨油纸伞,伞面的兰草纹被雨水浸得发暗,竹骨边缘泛着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包浆——这是他祖父留下的民国老物件,伞柄上还刻着「丙子年秋,砚之持用」的小字。
他踩着青石板往前走,鞋尖碾过积水时,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藏青色长衫的下摆,凉意在布料下慢慢渗开。
走到「墨缘堂」门口时,他忽然被门楣上悬着的铜铃晃了眼。
那铜铃是典型的明代样式,铃身呈圆柱形,表面刻着缠枝莲纹,纹路深处还留着淡淡的朱砂痕迹,铃舌是黄铜制的,泛着暗金色的光泽。
最特别的是铃身一侧刻着的「文氏监制」四个字,字体是明代常见的馆阁体,笔画规整,透着股文雅气。
风顺着巷口吹进来,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声音清透,带着点金属特有的颤音。
沈砚之心里猛地一沉——这声音,竟与他今早收到的匿名信里夹着的铜铃碎片声一模一样。
匿名信是塞在公寓门缝里的,牛皮纸材质,摸起来粗糙如砂纸,信封上没有收信人姓名,只有一个用朱砂画的「画」字。
他拆开时,里面掉出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铜铃碎片,碎片边缘还留着新鲜的断裂痕迹,用指尖一碰,能感觉到细微的毛刺。
他当时用指尖弹了弹碎片,听到的就是这样清透的颤音,只是那时没多想,直到此刻撞见这铜铃,记忆才突然被勾连起来。
推开门的瞬间,檀香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沈砚之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气味很熟悉,是老画坊特有的味道——檀香是用来防虫蛀的,松烟墨则是常年研磨书画留下的,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竟有种穿越时光的厚重感。
画坊不大,约二十平米,两侧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画和文房四宝。
博古架是红木做的,表面被磨得发亮,架上的青瓷瓶、端砚、毛笔摆放得整整齐齐,透着主人的细致。柜台后,穿素色襦裙的年轻女人正对着一幅铺在案上的古画发呆,她的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用一支木簪固定着,鬓角垂着两缕碎发,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脸颊上。
女人指尖捏着块干墨,指节泛白,指腹上还留着常年研磨墨块留下的淡黑色痕迹,像是洗不掉的印记。
听见开门的动静,女人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未消的红血丝,像是整夜没睡。
她怀里紧紧抱着个紫檀木画盒,画盒的边角包着铜片,铜片已经氧化发黑,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您是沈砚之先生吧?」
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点颤抖。
「我是文舒,『墨缘堂』的主人文仲书是我爹。昨天我给您发过邮件,附了我爹和古画的照片,您说今天会来……」
沈砚之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前。
案上的古画用镇纸压着,镇纸是青田石做的,刻着「墨缘」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