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宜兴丁蜀镇飘着细雨,雨丝细得像紫砂匠人揉泥时落下的粉尘,顺着青石板路的缝隙往下渗,把路面浸得发亮。
镇口的「丁蜀紫砂」石牌坊被雨水打湿,字缝里积着淡绿的青苔,牌坊下停着几辆三轮车,车斗里堆着刚从黄龙山运来的紫砂泥料。
块头大的足有脸盆粗,小的像拳头,都用粗布盖着,布角渗出褐色的泥水,在地上洇出不规则的印子,风一吹,还能闻到泥料里混着的山土腥气。
沈砚之撑着那把竹骨油纸伞,伞面的兰草纹被雨水晕开,边缘的竹骨泛着温润的包浆——这是他祖父留下的物件,民国二十年的老东西,伞骨上还刻着「砚之留念」四个字,陪他走过江南无数雨巷。
他顺着石板路往里走,两侧的紫砂店铺挂着褪色的蓝布帘,帘后传来「沙沙」的揉泥声,那声音轻而匀,像春蚕啃食桑叶,混着窑火的暖意与陶土的腥甜,在雨雾里漫开。
路过「景琛紫砂」的店铺时,他特意停了停——招牌是黑檀木做的,「景琛」二字刻得遒劲,却在右下角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边缘还留着新鲜的木屑,像是半个月内被人用凿子刻意划的。
「蜀麓紫砂」在巷子深处,木牌是老梨木做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牌上的字是烫金的,如今只剩零星的金点,风吹过,木牌还会发出「吱呀」的轻响。
推开门时,挂在门楣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那铜铃是民国样式的,铃身上刻着缠枝莲纹,声音清透,能驱散雨雾带来的沉闷。
一股湿润的陶土味扑面而来,还混着淡淡的檀香——柜台后的博古架上,摆着一尊小巧的紫砂弥勒佛,佛身是淡紫色的,笑口常开,佛前燃着一炷线香,青烟袅袅,绕着博古架上的紫砂壶慢慢散开。
柜台后,穿月白旗袍的年轻女人正低头擦拭一把紫砂壶,手指纤细,指尖沾着淡褐色的泥渍,指节处有淡淡的薄茧——那是常年揉泥留下的痕迹,像一层透明的铠甲。
女人的旗袍领口绣着细小的云纹,银线绣的,在暖光下泛着微光,和她手里紫砂壶的纹路隐约呼应。
听见动静,女人抬头,眼里带着几分怯意,睫毛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却紧紧攥着怀里的紫檀木锦盒,指节泛白:
「您是沈砚之先生吧?我是苏杏雨。之前给您发过邮件,附了祖父的照片。」
沈砚之在八仙桌旁坐下,桌子是红木做的,桌面被磨得发亮,能映出人影。
桌上铺着蓝布桌布,布角绣着「苏」字,用的是苏绣针法,针脚细密,桌腿处缠着一圈铜片,防止磨损,铜片上还留着当年的工匠印记。
苏杏雨将锦盒轻轻放在桌上,锦盒的铜包角已经氧化发黑,边缘却被打磨得光滑,显然经常被人摩挲。
打开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那是黄铜合页摩擦的声音,带着老物件特有的厚重感,像时光在低语。
里面躺着一把紫砂壶,壶身呈深栗色,在店里的暖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像上好的绸缎。
壶腹刻着云纹,纹路流畅如流水,每一笔都透着匠人的用心,却在壶嘴下方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边缘有些粗糙,像是被人用硬物敲过,又刻意磨过,试图掩盖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