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盖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苏」字,是苏望山的私印,印泥已经干透,却依旧清晰。
「这是我祖父苏望山留下的『云纹秘色壶』。」
苏杏雨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露出耳后的一颗小痣,痣上还长着一根细毛。
「祖父是建国初期丁蜀镇有名的紫砂匠人,当年人称『苏秘色』——他调的『秘色泥』,烧出来的壶遇热会泛出淡蓝光泽,像雨后天晴的天空,还能随着水温变化变颜色,水温越高,蓝色越浓。
我小时候听奶奶说,祖父每次烧窑,都会在窑边守三天三夜,裹着棉被坐在小马扎上,每隔一个时辰就去测温度,怕差一度,泥料就出不了秘色。
有一次冬天烧窑,他还冻得发了高烧,却死活不肯离开窑房,说。
「窑火一灭,秘色就没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壶身的云纹,动作轻柔得像抚摸婴儿的皮肤:
「可五十六年前,也就是 1967 年的冬天,祖父突然失踪了。
那天早上他出门时,还跟奶奶说要去老窑厂烧最后一窑秘色壶,说。
「这窑烧完,就把秘方教给杏雨她爹」。」
晚上却没回来。
家里人找了半个月,把丁蜀镇翻了个遍,只在老窑厂附近的草丛里找到这把壶,壶身上多了道裂痕,壶盖也不见了。
奶奶说,祖父临走前留了句话:
「壶在秘在,壶毁秘亡」。
还把这锦盒交给她,说。
「不到万不得已,别打开」。
沈砚之接过紫砂壶,指尖触到壶身时,竟觉一丝温热——明明是阴雨天,室温只有十几度,壶底却像还留着窑火的余温,顺着指尖往掌心渗,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他凑近看壶底,刻着「望山手制」四个字,字迹刚劲,带着几分隶书的韵味,笔锋处还有刻意的顿挫,旁边还有个极小的「景」字印章,印章边缘有些模糊,像是刻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又像是常年使用磨损的。
「这个『景』字,是你祖父的徒弟顾景琛的印记吧?
我之前在南京博物院见过顾景琛的作品,他的印章就是这个样式,而且他擅长刻云纹,和这壶上的纹路风格一致。」
苏杏雨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道:
「您说得对。顾师伯当年和祖父一起拜在『紫砂泰斗』王寅春门下,两人师兄弟关系很好,一起学了五年壶。
我奶奶说,当年他们俩住一个屋,晚上还会一起研究泥料,祖父负责调泥,顾师伯负责刻绘,合作过很多好壶,有一次还被选去北京参展。
后来他们还一起在镇上开了紫砂作坊,叫「望景斋」,生意很好。
顾师伯的手艺也很好,尤其擅长刻绘,祖父的很多壶,都是顾师伯刻的花纹,包括这把云纹秘色壶——当年祖父做好壶坯,还特意让顾师伯刻云纹,说。
「只有你的云纹,配得上我的秘色泥」。」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可 1967 年夏天,两人突然吵了一架,吵得很凶,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我奶奶说,那天顾师伯来家里,喝了很多酒,脸红得像猪肝,跟祖父说。
「有外商愿意出高价买秘色泥的秘方,能让咱们俩都发财,以后再也不用守着窑房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