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屏住呼吸,感觉自己正站在某个深渊的边缘,听着一个来自深渊之下的声音诉说秘密。

“那…那这画……”我艰难地开口,目光无法控制地飘向那幅《众生相·其一》。

“这幅?”老者干涩的嘴唇张合着,“这幅画,就是那层绸缎的一个破洞。洞不大,但足够让你瞥见一眼底下那东西的…皮毛。或者,连皮毛都算不上,只是它蠕动时,顶起绸缎的一个微小褶皱的真实形态。”

他微微抬起枯瘦的手,指向自己的墨镜:“我失明之前,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褶皱’。只不过,我看到的那个‘洞’,更大一些。”

我彻底愣住了,一股巨大的、冰凉的惊悚感瞬间淹没了我。他好像不是在比喻,而是真的在描述他所“见”!

“您是因为……”我几乎不敢问下去。

“是因为‘看见’了。”他接过了我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不是因为疾病,也不是因为意外。是因为那层‘包装’,在我眼前…剥落了。就那么一下,也许只有零点几秒。我看到的世界,就是你眼前这幅画的样子。不,比这更丰富,也更糟糕。颜色更混乱,形状更毫无意义,空间像被打碎的镜子,时间像缠在一起的乱麻……那才是世界‘未经翻译’的样子。”

他轻轻吸了口气,那声音里有着一种经历严重创伤带来的颤抖。“我的眼睛,大脑,无法处理那种信息。它们过载了,烧了。现在这层黑暗……”他敲了敲自己的墨镜,“不是惩罚,是保护。是‘上面’的东西,或者说,是维持这‘包装’的某种…机制,对我这窥视者最后的仁慈。这是一种强制性的隔离,免得我彻底疯掉,或者,变成那‘真实’的一部分。”

“上面”?“包装”?“仁慈”?这些词让我头皮发麻。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要离这个老人,离这幅画,离他话语里那个恐怖的世界远一点。

“别再看了。”老者的脸转向我,那深黑的墨镜仿佛两个洞口,通往他所说的那片永恒的、安全的黑暗。“离开这里,忘记它。你这双明亮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囚笼,让你只能看见他们想让你看见的,但这也是好事,它们帮你过滤掉了绝大部分的‘脏东西’。牢牢戴着它,别试图摘下来。”

他的警告无比清晰,带着一种诚恳的、甚至是急切的意味。但人的好奇心,有时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撬开一条缝,就再也难以闭合。恐惧和一种畸形的、想要验证的冲动在我心里疯狂搏斗。

“您…您怎么知道这些?您到底是谁?”我颤声问。

老者没有回答。他突然侧过头,像是在专注地听着什么极其细微的声音。他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了几秒钟,那股死寂的平静被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惧打破。

“它们不喜欢被讨论,也不喜欢被窥探。”他急速地低语,语速快了不少,“我姓秦,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记住我的话,别看,别想,离开。”

说完,他不再停留,盲杖轻点地面,转身,以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几乎称得上敏捷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廊道另一端的黑暗里,消失得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然。

留下我一个人,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空气中那丝微腥的气息,似乎在他离开后,变得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