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阳如血,泼洒在都城最破败的巷陌间,给低矮歪斜的土屋镀上一层惨淡的金。阿凝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自己那间巴掌大的土坯房挪。粗布襦裙上补丁摞补丁,被浆洗得发僵,硌得皮肤生疼,可她连换件软和衣裳的余钱都没有。

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靠,阿凝在这世间挣扎了二十载,什么脏活累活都沾过手。给富户浆洗衣物,指腹被皂角泡得发皱脱皮;去码头扛货,单薄的肩膀被麻绳勒出一道道血痕;街边缝补破鞋,针脚扎进肉里,也只能咬着牙把血咽回去。可即便拼尽全力,常常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苦得像泡在黄连水里,望不到头。

这天,她刚从一户刻薄的绸缎庄做完针线活,攥着几枚被汗浸得发潮的铜钱,正盘算着买把最便宜的糙米。拐进一条更偏僻的死巷时,一阵怪风卷着几片花花绿绿的东西,“啪嗒”落在脚边。

阿凝弯腰拾起,是几张巴掌大的硬纸片。质地很怪,既不是粗糙的麻纸,也不是华贵的丝绸,摸起来滑溜溜的,带着股说不明的温润。纸片上画满了奇异的图案:有蒙着面纱、周身绕着星光的女子;有手持权杖、神情肃穆的人物;还有几张,或神秘,或威严,或笼着层化不开的忧郁。

她看不懂这些是什么,只觉画得精巧,比绣娘最得意的绣品还细致。鬼使神差地,阿凝把纸片叠好,揣进怀里贴心口的位置,像揣着几缕偷来的光。

回到土屋,她找了个干净的木匣子,把纸片小心放进去,摆在床头唯一的旧木桌上。昏黄的油灯下,纸片上的色彩明明暗暗,像有活气似的。阿凝盯着看了会儿,只觉眼皮发沉,倒在床上就睡死过去。

夜里,她做起怪梦。梦里,那蒙面纱的女子对她伸出手,指缝间泄出细碎的光,轻声说:“三日之后,去城西布庄。”声音缥缈,却听得无比清晰。阿凝惊醒时,天刚蒙蒙亮,胸口的纸片硌得她有些痒。她揉着太阳穴,只当是累狠了做的乱梦,没往心里去。

可到了第三天,阿凝给一户人家送浆洗好的衣物,回程时鬼使神差地,脚步就往城西布庄的方向挪。布庄门口围着一圈人,她踮脚一瞧,竟是布庄掌柜的老母亲突然晕厥,伙计们正手忙脚乱找大夫。阿凝早年为了糊口,跟游方郎中打过杂,略懂些急救法子。她挤进去,按梦里模糊的记忆,掐了老人的人中与合谷穴。没一会儿,老人竟悠悠转醒,缓过了气。

掌柜又惊又喜,塞给阿凝一袋白面和几匹细布,连声道谢。阿凝抱着东西,脑子嗡嗡的,三天前的梦猛地蹿出来——“三日之后,去城西布庄”。她攥紧了怀里的木匣子,指尖都泛白。

打这以后,怪梦接连不断。有时梦到手持权杖的人物指了指城东的粮铺,她去了,竟真能在快被抢空的粮铺里,找到一袋被遗落在角落、价格还没涨起来的粟米;有时梦到带着忧郁气息的图案,她便会在出门前,把仅有的几枚铜钱仔细收好,果然避开了当街抢钱的泼皮。

阿凝渐渐信了,那些纸片不一般。她开始对着木匣里的纸片说话,把积压在心底的苦楚、对未来的迷茫,一股脑倾诉出来。说着说着,她会不自觉地祈愿,希望能有顿饱饭,希望夜里能睡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