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内心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冰，骤然冷却，继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女儿…… 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他心底那个最隐秘的盒子。他曾无数次想象过重逢，在那些模糊的想象里，她或许单身，或许同样带着岁月的痕迹，让他那点可怜的、深藏的自卑能有一丝喘息的余地。可现实却以一种最彻底、最温柔也最残酷的方式，给了他答案。她不仅已婚，而且生命早已进入了另一个繁茂的阶段，她的根须与另一个人的紧紧缠绕，开枝散叶。他那场持续了十五年的、一个人的无声战争，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假想的敌人和意义。他甚至……连遗憾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她的幸福如此具体而客观，不容置疑。这份认知，像一场无声的雪，将他心中最后一点不甘的火星，彻底覆盖、掩埋。剩下的，只是一种空茫的释然。
“分享会还要一会儿才开始，”宋熹粤看了眼手表，热情地提议，“要不要一起去旁边的咖啡厅坐坐？好久没见，正好聊聊。我记得你以前画画特别棒，现在还有在画吗？”
她记得。她竟然记得他画画。这句无心之言，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龙芯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那些藏在素描本里无人知晓的秘密，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微弱的、迟来的回应。
“好啊。”龙芯听见自己回答。他需要一杯咖啡，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这过于戏剧性的重逢。
去咖啡厅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熟悉的校道上，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龙芯看着地上两人被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的影子，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只敢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走的自己。
去咖啡厅要穿过半个校园。新铺的柏油路取代了从前坑洼的水泥地，两旁是新建的艺术楼和实验楼。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道礼貌的、刚好容下一阵风穿过的距离。
“变化真大，”宋熹粤环顾四周，感慨道，“以前这里好像是一片小树林？” “嗯。”龙芯点头，目光掠过那片如今是绿化带的地方。他记得那片树林，记得午后的阳光如何穿过叶隙，在她经过时，在她肩头跳跃成碎金。他此刻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斜斜地叠在她身上，时而交汇，时而分离。这影子游戏，莫名地让他想起十五年前，他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影子去触碰她的影子，那是他青春期里最大胆的亲密。
路过崭新的篮球场，里面正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呐喊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记忆里的某个午后重叠。那是初二的班级篮球联赛，她作为班长，在场边带领女生们呐喊助威，声音清脆，充满活力。他坐在看台的最高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只锁定那一个身影。她为每一个进球跳跃、鼓掌，脸颊因兴奋而泛红。那一刻，他觉得她像一颗小太阳，灼热得让他不敢直视，却又贪婪地想要汲取那点温暖。当本方队员投进关键球，她激动地转身和旁边的女生拥抱时，龙芯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一种混合着为她高兴和为自己悲哀的情绪，细细密密地蔓延开。他从未像那一刻般渴望，渴望自己不是看客，而是场上的英雄，能赢得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