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鼓起勇气问母亲:“妈,为啥给我起这个名字?”
母亲正在灶前烧火,跳动的火苗映着她的侧脸,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用烧火棍拨了拨灶膛里的柴火,说:“那时候……都这样。别多想,名字就是个代号。”
可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歉疚和无奈,比任何解释都更深刻地印在了我心里。我知道,这不能怪她。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她和我一样,都是被传统观念束缚的人。
第三节:被驱逐的记忆
关于我出生后不久就被赶出老宅的事,我并没有直接的记忆。它是通过母亲一次又一次的讲述,像一幅褪色的画,慢慢在我脑海中拼凑完整的。
那通常是在冬天的夜晚,我们围坐在温暖的炕上,窗外北风呼啸。母亲会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说起往事。她的语气总是平静的,听不出太多怨恨,仿佛在讲述一件别人的、很久远的事情。
“生你的时候,是五月。”母亲会说,“你爷爷一看又是个丫头,脸当时就拉下来了。还没出月子,就说老宅挤,让你爹赶紧找地方搬。”
“后来,就搬到了村东头那间废弃的土坯房。那是以前给长工住的,又破又小,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你那时候小,总爱哭,我抱着你在屋里来回走,听着屋顶老鼠跑过的声音,心里啊……唉……”
母亲总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摇摇头,不再说下去。而我,则会想象那样一幅画面:一个年轻的、虚弱的母亲,抱着襁褓中啼哭不止的我,站在一间四处透风的破屋里,面对着茫然的未来。那种无助和凄凉,即使隔着岁月的重重帷幕,依然让我感到心悸。
这段被“驱逐”的经历,是我们母女之间最深的秘密联盟,也是我对那个所谓“家”的最初的疏离感的来源。它让我早早懂得,女性的身份,在某些时候,竟可以成为一种原罪。
直到弟弟的降生。那一年,我四岁。我记得那天,爷爷破天荒地买了鞭炮在院子里放,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家里来往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不久之后,我们一家就搬回了老宅。我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只记得搬回去那天,母亲抱着弟弟,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的轻松。而我,牵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再次踏进那个曾经拒绝过我的院落,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全感。
老宅依旧,但因为弟弟的到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名正言顺了。而我,也似乎因为“招来了弟弟”,终于获得了在这里居住的“资格”。这种用弟弟的出生换来的接纳,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加深了我内心深处那种“寄人篱下”的卑微感。
童年的天空,就这样被“盼弟”这个名字和那段被驱逐的记忆,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我知道,我的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稳稳地扎进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里。
第二章:转学的微光
老宅的院落,像一口深深的井,圈住我头顶那片充满压抑的天空。而“盼弟”这个名字,则是井壁上湿滑的苔藓,让我在试图攀爬时,总感到一种无力的滑坠。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沉默的观察和小心翼翼的呼吸中,一天天流过。直到三年级,一个看似被动的转折,却像一束微光,意外地照进了我这口小小的“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