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村里的风气悄然转变。但凡家里有些门路或指望的,都想办法把孩子送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去读书了。我们村的小学,学生一下子少了一大半,到了我们这一级,竟然凑不齐一个班。于是,按照乡里的安排,我们剩下的几个“留守”学生,也得转移去其他小学。
消息传来,我内心是忐忑的。离开熟悉的村子,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意味着要面对新的环境、新的面孔。对于我这个在家中都感到拘谨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第一节:摩托车上的新旅程
去新学校报到的那天早晨,我记得格外清楚。天刚蒙蒙亮,母亲特意给我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但还算整洁的格子外套。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村的朱校长决定亲自用他的摩托车送我们几个过去。
朱校长的摩托车是那种老式的、发出响亮“突突”声的红色摩托车。我坐在后座上,紧紧抓着座垫下的铁架。车子启动,颠簸在坑洼的乡间土路上,风呼呼地吹过我的耳朵,两旁的杨树飞快地向后退去。那一刻,离家的不安与飞驰带来的些微刺激感交织在一起。朱校长宽厚的背影替我挡住了前方的风,也让我感到一种被护送着的、小小的郑重。这趟摩托车之旅,仿佛是一个小小的仪式,郑重地把我从一个旧环境,送往一个新世界。
第二节:高个子杨老师
邻村的小学比我们村的还要旧些。几排红砖瓦房,围成一个缺了口的院子。朱校长把我们领到三年级教室门口,跟一位早已等在那里的老师交接。
那就是我记忆深刻的杨老师。
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很高,站在那里,像一株沉稳的白杨树。因为常年的田间劳作和教书生涯,他的背微微有些驼,皮肤是健康的黝黑色。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像秋天绽放的菊花。他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对朱校长说:“放心吧,老朱,娃交给我。”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泥土般的厚重和踏实感。就这么一句话,我心中的忐忑,忽然就被抚平了大半。
第三节:十个同学的“部落”
教室里的情况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加上我们新来的两个,整个三年级果然只有不到十个学生。杨老师不仅是我们的班主任,几乎包揽了所有主科课程。他的教学方式直接而有效,带着一种农民式的实在。他会在黑板上用力地板书,粉笔灰簌簌地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裤子上;他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算术题讲了三遍我们还不懂而急得瞪眼,但下一秒,又会用最生动的、比喻成地里庄稼的例子,再给我们讲第四遍。
这个不足十人的班级,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的小小部落。在这里,没有复杂的班干部层级,因为杨老师一眼就能看清我们所有人。上课时,气氛是活跃而轻松的,我们可以随时提问,杨老师也会随时点名让我们到黑板上演算。他提问时,目光会扫过我们每一张脸,确保没有人被落下。我最初的爱说话的天性,在这个安全、微小的环境里,竟然慢慢地复苏了。我特别敢回答杨老师的提问,因为即使答错了,他也只会呵呵一笑,说:“动脑筋了就好,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