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陈远,我的妻子沈静,正在用她无微不至的爱,一寸一寸地将我杀死。

不是用刀,也不是用毒,而是用一种更温柔、更彻底的方式——她正系统性地将「我」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这一切的开始,细微得令人发指。起初,只是我常穿的那件灰色衬衫「因为太旧」而消失,换成了一件她认为「更稳重」的深蓝色。接着,是我书架上的旧书「因为有霉味」被悄悄替换成崭新的版本。再后来,是我与老友的合影「因为相框坏了」而被收进某个永不开启的盒子。

这些看似体贴的举动,像温水煮青蛙,等我察觉到水温滚烫时,已经快要窒息。

真正的恐惧,始于三天前的深夜。

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身边,沈静呼吸均匀,睡颜安宁。声音来自客厅。我屏住呼吸,赤脚走到虚掩的门边。

月光下,沈静正站在我的书桌前——穿着真丝睡衣,动作却冷静得像一台精密仪器。她拿起我睡前读的史书,用橡皮小心擦去扉页上我的名字。然后,她提起笔,以一种完美模仿我笔迹的字体,重新写下「陈远」二字。

那字迹,几乎与我的一模一样。但我清楚,那不是我的。就像我知道,那本书原来的扉页上,应有好友周铭大学时送我写下的赠言:「赠阿远,愿友谊如史笔,历久弥新。——铭,2009.冬」

周铭。

这个名字如冰锥刺入脑海,带来一阵锐痛与一片浓雾般的空白。关于他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沈静说,他是我压力过大幻想出的朋友,根本不存在。

可若他真是虚构,沈静为何如此费力地清除所有与他相关的痕迹?甚至不惜在深夜里,如幽灵般修改我的藏书?

我看着她完成一切,将书放回原处,又如梦游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继续安睡。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声响,仿佛只是执行某个预设程序。

我僵立原地,浑身冰冷。那一刻我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健忘或体贴。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我过去与记忆的谋杀。而凶手,是我最亲密的爱人。

第二天早餐时,我故作无意地提起:「静静,昨晚好像梦到周铭了。」

沈静倒牛奶的手稳稳当当,未起一丝涟漪。她抬头,对我露出略带担忧的温柔笑容:「又做噩梦了?医生不是说那是你压力的投射吗?别想了。来,尝尝新买的草莓酱。」

她把涂好果酱的面包递到我嘴边,眼神清澈如山泉。

我张嘴咽下,却是无尽的寒意。

我知道,不能再问她,也不能再信她。我必须自己找到证据,证明周铭的存在,证明我的记忆并未错乱。否则,下一个被彻底擦掉并替换的,就是我自己。

而我唯一的线索,是记忆中那本可能记录真相的、我们共同制作的影集。它一定被沈静藏在了某处。

我必须找到它,在我被她的「爱」彻底溶解之前。

市三中历史教研室,总弥漫着旧书与粉笔灰的气味。今天,这味道却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至少在这里,玄武门之变发生在公元 626 年,唐太宗的年号是「贞观」,这些都是板上钉钉、无法篡改的事实。

「陈老师,这份教案你看一下,下周公开课用。」教研组长老王把一沓材料放我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