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催,就那么看着我,慢慢地吸着烟。门外世界的喧嚣被这扇门隔开,形成一种诡异的寂静。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掐灭了烟头,说:“试用期一周,晚上七点到十二点,时薪二十,小费自己收着。干不了,随时滚蛋。”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她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出去找阿明,让他告诉你该干什么。机灵点,别惹事,也别怕事。”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张芳芳。三十岁的女人,像一把突然闯入我世界的锋利剪刀,咔嚓一下,剪开了我十七岁灰暗生活的厚重幕布,透进一丝危险又迷人的光。
在“蓝调”干活,并不轻松。端盘子、送酒、擦桌子、打扫呕吐物,还要时刻应付各种难缠的客人。阿明就是那个穿马甲的年轻男人,是领班,人有点滑头,但不算坏,简单教了我规矩。我笨手笨脚,打碎过杯子,送错过酒,被客人骂过,也被其他服务生嘲笑过。但我咬着牙坚持,因为每天结账时拿到的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是我能继续坐在教室里的唯一指望。
张芳芳并不常出现在前厅,她大多待在那间小办公室里。但酒吧里的大小事情,似乎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有时候,她会突然出现,解决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或者干脆利落地把闹事的人扔出去。她处理事情的方式和她的人一样,直接,有效,甚至有些粗暴,但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这种风格反而能镇住场子。
她对我,说不上多照顾,但有种奇怪的容忍。有一次,我被一个醉鬼纠缠,非要我喝掉他请的一杯烈酒,我慌得不知所措,是张芳芳走过来,接过那杯酒,笑眯眯地对那醉鬼说:“李总,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这酒,我陪你喝。”说完,她一仰头,干脆地干了,然后把空杯塞回那目瞪口呆的醉鬼手里,拉着我就走。她的手很有力,指尖微凉。
走到后台,她松开我,脸色冷下来:“在这种地方,不想喝的东西,谁逼你都不用喝。记住,你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卖命的。”
我愣愣地点头。
她又看了我一眼,语气缓和了些:“听说你成绩还不错?”
我脸一热,没吭声。成绩单是我仅有的、能证明自己不是一团烂泥的东西。
“好好念书,”她说完这句,就转身走了,“这地方不是你该久待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学校和酒吧之间疲于奔命,像一只旋转的陀螺。身上的淤青少了,不是因为父亲变好了,而是我回家越来越晚,几乎碰不到他清醒的时候。但学费的压力,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三年级开学前,学费单的数字让我眼前一黑。我攥着那张纸,在酒吧后台的角落里,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张芳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靠在门框上看着我:“怎么了?魂丢了?”
我下意识地把学费单藏到身后。
“拿来。”她伸出手,不容置疑。
我犹豫着,最后还是递了过去。她扫了一眼,没说话,把纸对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明天我给你。”
“芳姐,我……”我想说我会还,但什么时候能还上,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