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宫门静静敞开时,女官谢玉环正跪于御香殿中,调香试火。

一滴鸢尾香露落在银碟中,升起浅浅烟雾。

“沈公子到了。”宫婢低声道。

玉环起身,动作温柔地盖好香匣,眼神微微一亮。

她知道这一天终会来。

三年前,她在岭南野外救下那个遍体鳞伤的沈家少爷,彼时他不过靠着一口气撑着,说出第一句话便是:“若我沈家翻案,他沈如之,绝不欠人情。”

她只是笑,那日细雨如绢,她说:“你我不讲人情,只讲缘法。”

……

宫中偏殿。

沈如之踏入殿门,顾行之已在那等候。

两人四目相对,气场一瞬交锋。

“沈家冤案,你可有实证?”顾行之冷声。

沈如之未答,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

“这信,是她替我藏下的。”

他说“她”时,目光落在一旁新翻的嫁衣册上。

顾行之眼神倏然凌厉,手指几乎按断玉柄。

“她是谁?”

“若你不记得,我便不必多言。”

门外忽有女子轻笑声传来:

“二位公子莫动怒,雪夜寒深,不若先用盏温茶。”

谢玉环款款而入,手托香盏,姿态端方,语气恰到好处地化解紧张。

沈如之微点头:“谢姑娘。”

顾行之却盯着她手中所托的香盏,薄唇一挑。

“你这香,是月前李小满配的那款,怎生落在你手里?”

谢玉环微笑不变,温婉回礼:“李姑娘配方,奴家重调,略作修润。”

“香如旧,人不同。”

……

殿外,李小满刚一进宫,便听见宫婢低语:

“你说那沈公子真要娶谢女官?”

“谁知道呢。听说那谢姑娘柔顺贤淑,救过他命,如今陛下都宠着她。”

她站在雪中,手指攥紧那块绣着“如”字的布,眼神像是藏了一场风暴。

“谢……玉环……”她轻声念了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旧人香里藏心事。

夜里雪落如席,宫中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映得白玉石阶泛着冷光。

李小满提裙缓步进了御香殿。

她进门的那一刻,谢玉环正为沈如之斟茶。纤指执盏,姿态温婉,一颦一笑都带着三分端庄、七分自矜。

“沈公子。”李小满唤他,一如往常,波澜不惊。

谢玉环却已转身,微微一笑:“这位想必便是李小满姑娘?听闻你近日香方配得极妙,可惜奴家愚钝,只得借来一试。”

她说“借来一试”时,语调轻柔,几不可闻的轻蔑藏在笑意里。

李小满却笑了,语气也甜腻起来:“谢女官真是会说话。只是这香啊,得看人用,配方虽同,气运各异。若香入错炉,怕是香尽人散。”

顾行之抬眼,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宫婢已在屏后捂嘴偷笑。

谢玉环神色不变,仿若未闻。她不恼,反倒向顾行之福了福身:“顾大人既识此香,可知其中一味‘返魂草’,乃出自岭南秘境,极难采得。”

“奴家记得,彼时有人背我入林,负伤三日不语,只为取此一药。”

话音落地,沈如之眉眼沉静,仿佛未听见。

顾行之却忽而站起身,眼神如寒刀割水,落在李小满身上。

“你说这香,是你调的?”

李小满不躲不避:“是我配的方,可惜被人偷了。”

谢玉环轻轻一笑:“姑娘真有趣。这方若真是你配的,为何我一试便毒?陛下用后亦觉晕眩,御医查了,说是方中气机冲突,有‘怨草’之毒。”

李小满目光定定:“那你怎还敢试?”

谢玉环望着她,笑意淡淡:“若香能生怨,那怨气怕是从人心里来。”

沈如之此刻终于开口:“够了。”

三人俱是一怔。

他起身,目光扫过两人:“宫中香方一事,非你我私争。顾大人若真疑此香出毒,不妨调香司与御医堂一道查查。谢姑娘,既是你所调,你也别置身事外。”

谢玉环面上微白,却仍恭顺点头:“诺。”

而李小满,却瞧着沈如之的侧脸,忽然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着“沈”字,尚未绣完,线结仍未收针。

“你若真不欠我,”她缓声道,“那前世,替我挡刀时的命,是欠谁的?”

她说完,转身离去,裙摆带起香烟一缕,恰好缠上顾行之脚下。

那一瞬,他眼神骤冷。

他恍然记起,她从不曾为他绣过什么。

只为他。

……

殿外,阿七坐在宫墙角,一边咬着馒头一边翻地图。

“奇怪,这祁宅后巷怎么多了一口井……”

他低头望图,不觉白鹤一只只落在身后,静默无声。

而他头顶,一张泛黄的纸鹤,轻飘飘落在肩头。

纸上只有三个字:

“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