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正院,今夜无灯。
李小满坐在妆奁前,卸钗解衣,动作一丝不苟,如剥落一具冰冷的壳。
门外下人低声回报:“侯爷今晚宿外书房。”
她“嗯”了一声,手指仍在慢慢擦净耳垂上那一滴胭脂。
那是婚宴当晚,他为她点的,红得像血。
……
御香司近日招人,谢玉环亲自点了李小满的名。
“她出身医门,识草辨香,又是镇北侯夫人,自能安人。”
明里是举荐,暗里是抽丝剥茧。
李小满不喜与人争,却从不回避。
她进了香司的那天,谢玉环一袭月牙色衣裙,温柔得像春日暖风,笑意却透着寒意。
“侯夫人来了。”她递上一卷残香样本,“此香只留了残枝,若能调出原方,本司便以你为正。”
李小满指尖轻拂香纸,眸色微敛。
——这味,是她娘生前常用的安神香。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香有一种极淡的灵脂味。
灵脂,多用于祭祀,极易引魂。
她抬眼,看向谢玉环:“你当真要我还原?”
“香若无骨,难登大雅。”谢玉环轻描淡写,“你若怕了,便算了。”
李小满笑了一下。
“我怕的不是香。”她顿了顿,“是人。”
……
与此同时,阿七终于被太监老李提走。
他被塞进一口黑色小轿,穿过暗道,落在了御前暗司的外院。
老李上下打量他半晌,忽道:“你画画的手不错。”
阿七惊疑地眨了眨眼。
“以后跟着我,做点记事画、巡司图。”
“我不认字。”阿七立刻说。
“识得人的脸,就够了。”
老李笑得很慢,笑纹裂到耳后:“你不是叫阿七吗?以后——叫阿安。”
阿七愣了一下:“为什么改名?”
“你想活下去,就别问。”老李拍拍他肩,“你这副眼睛,很像祁家那位少主。”
“可惜喽,祁家早死光了。”
阿七低头不语,手心却悄悄握紧那块铜牌。
——上面写着:暗司耳目·贰品。
……
香司中,李小满调香第三日,忽有宫人传旨:
“贵妃召镇北侯夫人前往凤仪殿赐香。”
她起身谢恩,抬眸时,顾行之正立在殿外回廊,看着她。
那一瞬,风过耳鬓。
他欲言又止,终是问:“那味香,真是你调的?”
李小满静静看他,半晌才道:
“你觉得呢?”
顾行之沉默不语,袖中指节微紧。
——这场香局,是谢玉环设的,他早看出,可偏偏……她未曾辩解。
是不是她觉得,他信不信,早已无关紧要?
……
凤仪殿内,贵妃抬眼扫她一眼,语气却是和煦:
“镇北侯府的姑娘果然不同,调的香连哀家也赞。”
“你若愿来凤仪殿效力,哀家可为你奏请封正六品礼香使。”
“香司太小,镇北侯府……也不必困你。”
李小满跪在殿中,微微一笑。
“娘娘厚恩,臣妇怎敢不记。”
“只是——臣妇已嫁入顾家,不敢妄动。”
贵妃笑容淡下几分,轻挥了挥手:“也罢,回吧。”
谢玉环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指尖摩挲着香链。
她轻声开口:“小满妹妹既无意入司,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
“那日调香不慎,连累两位宫女吐血,如今还查不出香方为何——”
“顾大人是否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顾行之从后殿步入,目光沉如夜色。
他看了一眼李小满,又转向贵妃与谢玉环。
“是该有人担责。”
他顿了顿,忽抬手一拂:
“香方出自我府中书房,皆为我所藏古谱,既出岔,自当我担。”
李小满一怔,猛然抬头:“你疯了?”
顾行之却不看她,只轻轻道一句:
“既是夫妻,怎能不共担?”
他步步走下殿阶,背影冷峻,唇角却有一丝淡淡的苦意。
——你不肯信我。
——我偏要护你到底。
火扑灭了,天微亮。
阿安被抬进偏房包扎,一边咧嘴喊痛,一边还不忘捧着胸口问:“夫人有没有吓着啊?我刚才差点就……呃,英勇就义了!”
李小满没理他,只扫了他一眼,心里有事。
她确实闻到仓中燃起的那一缕香气——那不是她调的香,也不在顾行之入账的香谱里。
有人在侯府内部调香,绕过她与顾行之。
这种本事,不是寻常香徒能干的。
她转身进屋,刚刚坐下,还未来得及倒茶,一道熟悉的清润男声便在门外响起:
“李夫人,一早惊扰,不请自来。”
她怔了怔。
沈如之。
他竟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没有佩剑,只带着一个素锦香囊,站在她门口,手里捧着一本——《南宫香经》。
“你不是去京南了吗?”她语气轻快,眼神却戒备。
“回来顺道,正好见昨日香案余波未平。”沈如之眼神一转,“你府中仓火,香未毁,人未亡,倒像是……有人特意让你看一眼。”
李小满沉默了一下,盯着他手里的香囊:“你来做什么?”
“替你解香。”
沈如之走进来,亲手把香囊放到她案前,轻声道:“这是昨夜宫中传出的‘熄香’。”
“表面是静香调,其实……是咒香。”
李小满抬头,一眼对上他略显疲惫的神色。
沈如之俯身,将香囊拆开,手法极慢,像怕惊了她。
她却忽然伸手,指腹覆住他指背,微凉。
沈如之一顿,低头看她,眸色幽深。
“你也会怕香?”她轻声问。
“怕香,不怕你。”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四周静得像落了一枚针。
李小满嘴角一扬:“你这人啊,说话一点没有分寸。”
沈如之抬眼看她,语气忽然一沉:
“我不是撩你。”
“我是想提醒你——顾行之不会护你到底,香司要你命,系统不讲情分,留一条后路,未尝不可。”
她盯着他眼底的晦暗,第一次觉得这个清贵温润的男子,比顾行之还难猜。
她忽然想起初见沈如之那天,也是这种味道。
静香,不香,却藏锋。
“沈大人,你这后路,是人,还是棋?”
沈如之低低一笑:“人若愿做棋,我愿亲手落子。”
……
午后。
顾行之归府,听闻沈如之早来一趟,未留宿,仅留下一香囊与一封手札,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沈如之。”他喃喃地念,“这人倒也不急。”
阿七躲在门外偷偷听,吓得往嘴里塞了颗桂花糕——
完了,修罗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