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长乐殿。
暮春黄昏,琉璃盘盏间倒映出一张张虚伪又喜庆的面孔。
李小满身着银纹褙子立在偏席,袖下藏着一张微微发热的纸鹤——那是唯一一张没有阅后即焚的纸鹤:“缝纫机异常报告”。报告提示她这个世界突然出现一台缝纫机,要赶紧把出现的原因找到,让它自己消失,否则这个世界会慢慢坍塌。
可是,她现在该向谁求助?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大殿正中——
顾行之,着蟒袍,面色淡漠。
沈如之,一身紫衣,坐在文臣末席,却偏偏被安排得离她不远。
好多纸鹤在小满周围出现,像一条条疯狂“弹幕”,还好只有小满才能看见:
【快看!沈大人斜了她一眼!】
【顾侯这气场,哎呦,要炸了要炸了!】
【狗血预警:皇帝该不会赐婚吧?!!】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转头,一杯酒忽然递到她面前。
“顾夫人,”沈如之语气低缓,指尖划过杯口,“你今日妆极好。”
李小满低下眉:“……什么顾夫人,已经不是了”她感觉手里那只纸鹤发烫。
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你那妖物,我查到了点端倪。”
她一惊,握紧酒杯。
“上面有一道编号——‘#QX-301’,那是……某个空间管理局的编号。”
“你觉得,它是随你穿来的?还是别人送过来的?”
李小满脊背发冷。
可她还来不及多问,皇上已举杯笑道:
“今夜春宴,正是吉时。”
“顾侯忠勇,苏学士家女儿慧敏,朕意欲赐婚。”
全场哗然。
纸鹤弹幕瞬间炸裂:
【苏家女儿是谁???】
【顾行之不是跟你结婚了】
【这皇帝想一出是一出呢】
李小满脑子一片空白,顾行之已经缓步走来,眸色如墨。
他站定,低头看她,声音不轻不重:
“夫人,我不会同意。”
李小满看着他,忽然想起上一张纸鹤上烧尽前那一行字:
【不属于此地之物,终将带走你。】
她轻轻开口:“……这婚,你还是答应了吧”
全场哗然。
皇帝脸色沉下来。
沈如之却微微笑了,仿佛早知如此,低声在她身边说:
“你今日这招,倒是漂亮。”
她偏头看他,忽然脑中“咚”地弹出一句:
【沈如之好感度+5。】啥好感度?这弹幕怎么直接往脑子里蹦了?还是纸鹤阅后即焚好,起码不吓人。
李小满:“我哪有招,皇上赐婚,顾大人怎么能抗旨。”
【系统提示:你正在偏离原定剧情,请谨慎选择——】
她面无表情将纸鹤塞进袖中:“剧情它自己都乱了。”
顾行之眸中闪过一丝森冷,他看着沈如之,终于开口:
“沈大人对我夫人……倒是关心得紧。”
沈如之含笑不语,仿佛什么都懂,又什么都藏着。
殿中几位夫人已经私语不断,几位王爷更是意味不明地看了过来。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急匆匆跑入,低声对皇帝说了几句。
皇帝一拍龙案:“什么?宫中工坊失窃?失的是——”
那内侍支吾片刻:“是,是一台……奇怪的铁桌子,据说,据大巫说,可自动缝合针线布匹。”
李小满身子一僵,纸鹤再次在袖中微微发烫。
——缝纫机的存在,已不再是她一个秘密?大巫又是谁?
先管不了那么多,眼下这宫中春宴,名为赏百花,实则观人心,已经难以应付。
千金香司今日也摆案出席。女官们从未与贵人同席,人人紧张。李小满待太久了,懒懒地挑着发鬓,斜倚屏风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女官,你这香怎么还没配好?”谢玉环走来,语气温柔,手却往她案上一按。
香盂“啪”地一声滑倒,碎了。
众人瞬时噤声。
李小满不动声色,低头拣碎片,指尖被划破一丝血,染在香灰上。
“玉环姐好性子,碎的是皇后钦赐的青花盂。”侍女灵灵小声说。
李小满淡淡一笑:“那就麻烦谢女官,一起赔吧。”
她故意把“赔”字咬得极重。谢玉环脸色一沉,转身离去。
已入夜,御花园灯如昼。
香司案席位于西侧,虽不显眼,却因李小满之q名而被众人暗中打量。
“听说她是被顾大人带进来的。”
“她可不就是靠着脸?”
“她做了女宫,跟顾大人的婚约就没了。”
“还有沈家那位,昨夜还……”
议论声虽轻,李小满耳力极好。她懒得理,只自顾斟酒,一杯接一杯。
忽然,一个人坐到她身侧。
“喝酒不邀我,是想让我吃醋?”沈如之嗓音带笑。
“沈大人不是在贵妃席上?怎么也来了小地方?”她头也不抬。
“她要我盯着你。”他语气含笑,却句句真实。
李小满一顿,抬眼看他。
沈如之已换上便服,一身素色,举杯替她挡过一杯:“你喝太多了。”
“你管我?”
“我当然管你。”他说得自然,“今日之后,你再犯错,可没人护得住你。”
他语气仍温和,眼底却一片深沉。
顾行之却始终未现身。
直到酒宴将散,一身玄衣的他才踏入花园。
“参见顾大人!”
众人齐行礼,他只摆了摆手,目光径直落在李小满身上。
“你醉了?”他声音不重,却透着寒意。
李小满偏头望他:“大人不是在查账?竟也有空来管我。”
顾行之一步步走近她,低声:“别让人看到你喝醉的样子。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沈如之起身:“顾大人,她只是喝了两杯。”
顾行之看他一眼:“沈大人现在倒管起她来了?”
两人言辞交锋,气氛骤紧。
李小满却笑了。
她站起身,拢了拢袖子:“我没醉。我醒着,很清楚谁对我好,谁……只想把我养在笼子里。”
说罢,转身就走,酒气未散,眼角却已冷凝如霜。
当夜,谢玉环回香司,案上多了一封无字书简,信封内却压着一张锦帛,帛上绣着——
“香骨一缕,君心几许?”
她捏着锦帛,眉心紧蹙,终于坐下,开始一笔一画写人名。
第一个写下的,是:李小满。
翌日清晨,灵灵跑来禀报。
“姑娘!昨夜净房水井里捞出一只瓷杯。”
李小满一愣:“又是瓷杯?”
灵灵点头:“跟前几日那只一模一样,底下也刻着蝌蚪一样的字。”
李小满看着那只杯子,忽地觉得这宫里,像是一场大戏,有人送信,有人设局,有人……故意留下东西。
她忽而笑了,转身吩咐:
“灵灵,把那杯子包起来,送去东司。说是香司新收‘异香器具’。”
她要看看,是谁在她面前演戏,又是谁……在背后下注。
四月初五,贵妃寿诞,宫中设宴。
内务府调香师忙得脚不沾地,香司一众女官更是连轴转。李小满原本应只负责调香,却不知为何,被点了名,随贵妃入宴。
“香不离身,人也不许离席。”那太监笑得意味深长,“李女官,你倒是得宠的紧。”
灵灵替她整理衣襟时小声嘀咕:“这贵妃最近怎么老点你?”
李小满淡淡回一句:“她不是点我,是点顾行之。”
阿安一怔,低声:“顾大人今日会来吗?”
李小满没答,只望向窗外——
南苑方向,花枝乱坠,杏花早败,红槐初开。
这次设宴的是长春宫,正殿高阔,地铺锦缎,帘幔如幕。
李小满立在香案旁,贵妃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笑意似春风:“听说李女官近来新调了香,香名唤作‘忘尘’?”
李小满垂首应道:“是用九节兰与清沉子为主料,辅以夜蕨、碎琼,适合静坐、养神。”
“静坐养神……那倒是和某人相配。”贵妃抬了抬手,“赐座。”
众人一怔。
香司女官从不入席,今日竟赐她位?!
李小满自知此举不寻常,却依旧行礼落座,神色平静。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顾行之觐见贵妃。”
众人纷纷抬头。
顾行之着玄衣入殿,步履从容,神情冷峻,竟比昔日更沉稳几分。他一眼扫过人群,目光在李小满身上一顿,却未多言,便向贵妃行礼。
贵妃轻笑:“顾大人,此番入宫不易,来,赏一杯‘忘尘’香酒。”
她特意用了“忘尘”。
李小满却低头,掩住眼里的波动。
顾行之接过酒盏,抿了一口,忽而淡淡开口:“这香——比三年前调得更清了。”
李小满指尖一紧。
贵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也轻快了些:“三年前的香,竟还记得?”
顾行之微微一笑,面向贵妇作了个揖:“有些香,一旦入骨,哪怕千帆过尽,也忘不了。”
李小满垂眸,心里翻了个白眼,切,千帆……你叫顾千帆好了。
宴后,贵妃叫住了她。
“你与顾大人……从前便识得?”
李小满行礼:“奴不敢妄言。”
贵妃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已嫁入顾府?”
这话犹如一道冷箭,直中她心口。
李小满定了定神,回道:“是,我与顾行之已拜过堂。”
贵妃神情微嗔:“按我朝律例,做了女宫便不得嫁与王侯,你这桩婚事作废了吧。我看中你,定会给你配一个如意郎君”
她挥了挥手:“你若守得住本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李小满退下时,恰好在宫墙拐角处遇上了顾行之。
风起时,她未曾抬头,他也未曾出声。
半晌,他终于道:“你入宫是有人暗算,我定会查明。”
李小满站定,声音极轻:“入香司不好吗?”
顾行之望着她的背影:“小满,咱们婚约怎么办?你是不是——从未信过我?我慢慢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她终于转身,眉目如水,眼中却藏刀。
“我信过,但信错了。”
“如今,只信自己。”
当夜,她回到香司。
灵灵正蹲在香案边,翻弄那些香料与缝线。
“姑娘你回来了。”她小声说,“我今天看见了顾大人,好像瘦了些。”
李小满没说话,只走到窗前,推开窗。
月色凉如水。
她忽而说:“灵灵,你想不想离开宫里?”
灵灵一怔,随即摇头:“我不走。我跟着你。”
李小满轻声一笑,声音像月光一样淡:“可我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
是夜未央,纸窗之外,风拂香影。
她将那支“忘尘”香点燃,香气缓缓绕起,仿佛三年前的旧梦重回。
她闭上眼。
梦里,是顾行之策马而来,一身白衣,带着她从死局中逃亡。
醒来,却只剩满室孤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