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香司寂静无声。
李小满伏案整理香方，忽闻一声轻响，门缝中递进来一物。她起身拾起，竟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铜铃，铃身雕着极细的云纹，断口却新。
她认得，这是她与阿安郊外偶遇“铁匣”时，那机器上的部件之一。
那东西当时无人敢动，顾行之曾冷声道：“此物非此世物，莫沾。”
可现在，它回来了，静静躺在她案上，像某种沉默的试探。
她将铜铃收起，却在翻香卷时，看到一张白纸悄然滑落。
上书两个字：
【还你。】
她心口骤然一紧——这不是系统的冷白弹窗，而是潦草人手笔迹。
……
宫中。
夜灯初燃，皇帝翻阅奏章，神情淡漠。
“你说，香司近日有异。”他抬眸，看向案下跪着的老宦李全。
“回陛下。”李全低头，“三日前御苑失窃一物，正是藏于偏阁的‘西洋旧器’之一。外传乃天工巧物，可自行缝纫，陛下称为‘会走针的木匣’。”
“哦？”皇帝抬眸，嗓音清冷。
“臣……怀疑，那物，或落于香司中人之手。”
皇帝不语，只冷冷望着窗外月色，须臾道：
“顾行之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将军近日调兵有动，似欲请旨出征，缘由是西南粮道屡被扰乱，御前三度奏请。”
“准他。”
李全一愣：“陛下可是……信他？”
皇帝淡淡一笑：“不信他，难道信那位新王爷？”
李全更不敢言。
……
当夜，王府。
新封的镇南王，沈照陵，身着墨蓝织金衣，倚窗抚刀。
“听说，那顾家的姑娘，在香司种花种菜，风头极盛。”他侧头，对站在暗影中的谋士道。
“王爷若动心，可请旨纳她。”
沈照陵轻笑，眉目飞扬：“我不是动心，我是……一见钟情。”
他轻拍腰间玉佩，那玉，正是她曾遗落山野，被他拾得。
“那姑娘啊……”他低声，“眼里有光，有秘密，也有胆。”
他转身，金线流光，眸如青锋，“她配得起一个王妃之位。”
谋士低头：“可那顾将军那边……？”
第八章（下）· 种香、夜谈与月下相逢
香司后苑开了一片菜畦，是李小满与阿安牵头种的。
头一茬茼蒿已发芽，黄瓜爬藤，还在棚下支着几株辣椒。她蹲在泥地里，头发随意挽着，白衣上沾了点泥。阿安一手拿锄头，一手掐着她：“我说你这做香司的，怕是要改行去当农妇了。”
李小满眨眨眼，“你看，这菜种下去，也能熏香。”
“哈？”阿安直起腰，“茼蒿还能做香？”
“晒干入药，再搭青芷和山茴香，引出来的是清热化湿之气。”她淡淡道，“你不是老说夏日困乏，我这不配着来了。”
阿安眼神发亮，抬手就想抱她胳膊：“小满你简直是仙人转世——”
“别动手动脚，万一你身上有虫子。”
“……”
两人正闹着，就见远处廊下一人负手缓步而来，银青袍角掠地，腰间墨玉垂落，月光照见他清俊侧影。
沈如之。
“沈大人也来巡田？”阿安调笑。
“我来找李姑娘。”他目光不动，却落在李小满掌心那枚铜铃上，顿了下。
“这个，”她将铜铃藏进袖中，“不是什么要紧物。”
沈如之没有拆穿，只淡道：“你曾说，香与心通。你近日心绪不宁？”
李小满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人送了一件旧物，还了一笔旧账。”
“你若不安，我可陪你查。”他说得很轻，“若你愿意。”
李小满望着他眼中的月色，一瞬恍神。
她忽而笑道：“沈大人愿陪我种辣椒吗？”
沈如之居然真点了点头：“可以。”
阿安在一旁扶额，“你们两个，一个疯了，一个入戏太深。”
……
夜深香司，李小满独自回房，路过侧廊时，忽听见几声轻响。
她侧耳细听，悄悄掀开窗纸，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咖啡杯。
是那种她熟得不能再熟的白瓷杯，杯身印着“LATTE”字样，一侧还蹭了点泥，像是……从空中掉下来的。
她缓缓蹲下身，捧起那杯子，指尖冰凉。
这世上——不该有这种东西。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三日前，那晚王爷设宴，有道甜点用的奶酪，香气熟悉。
那种熟悉，不是味蕾的事，而是记忆的——
李小满抱着咖啡杯，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她抬头望天，月光之下，云影浮动，她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撕开她所熟知的世界边界。
她不知道是谁在布局。
但她知道，已经有人，试图让她记起——她根本不属于这里。
而偏偏，越来越多的人，把她看作这世上唯一可信之人。
李小满拎着咖啡杯回屋，刚推开门，就听见“咚”的一声轻响。
——一个人影从梁上落下来。
“姑娘。”
阿七穿着夜行衣，额前贴着两片树叶，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手里的杯子：“你又捡了奇怪的东西。”
“你监视我？”她斜睨他一眼。
“属下不是监视，是保护。”阿七一本正经，“这个杯子，来的方向是北偏西，落点准确，似是有人计算。”
李小满眯了下眼。
“你查查三日前那个‘缝纫机’，现在在哪？”
“查过了。”阿七拍拍怀里的布卷，打开，是一张粗糙的地图，上面用红点标记了三个地点：“落地后，有人抬去顺天库房，后不翼而飞。陛下密旨彻查，说那是‘天宝’，可惜无人能识。”
“王爷也盯上了？”她忽问。
阿七顿了下，“……他的人，先一步进了库房。”
“那你觉得——”她轻轻转着手里的杯子，“这‘天宝’，是要留给我一个人的？”
阿七没答，目光冷静，声音却低下来：“姑娘，若真有旧事牵扯回来，你准备好面对了吗？”
她沉默半晌，忽地笑了笑：“怕什么，菜我都种下去了，最多连夜拔了跑路。”
“……”阿七沉默了。
“你怕我死？”她忽然转头问他。
阿七一愣，然后垂眸，低声道：“怕你走。”
又一日。天微亮，院中风凉。
李小满蹲在角落种菜，一手拿锄，一手扶着刚种下的芹芽，指缝间还沾着泥。她种的东西很杂，茄子、香葱、南瓜藤，还有几棵被顾行之送来的“供奉种子”——模样奇怪，却发芽极快。
“姑娘，”灵灵拎着一篮子碎布头走进来，站在菜地边上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真打算在宫里种西瓜？”
“怎么了？”
“风水不好。”
“宫里种花不风水，种瓜就出事？”
阿七张了张嘴，被噎住。
“你说风水，我偏种它个四季发财。”李小满站起身来，拍拍手，“你带来的碎布，拿来干什么？”
“……缝香囊。”
李小满挑眉：“你还会这个？”
阿七低声咕哝：“李总管说我笨手笨脚，要学点有用的，别总跟着姑娘跑断腿。”
“那你现在还跟着？”
“跟着，是怕你再捡奇怪的东西。”
李小满一怔，忽而笑了：“昨晚那瓷杯子，的确不是普通物。”
“我查过了，”阿七小声说，“那附近宫墙昨夜确有异动。但……”
“但查不到是谁送来的，对吧？”
阿七点头。
她眼神沉下来，望向那块尚未种满的菜地。
“再盯几日。”她淡淡道，“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冲我来的。”
“是。”阿七抱着篮子退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姑娘，你若哪天真种出了西瓜……咱能不能别放在牌位前供着？”
“……”
“我怕那西瓜魂回来找你。”
李小满忍笑没绷住，扬手朝他甩了个泥团。
阿七躲得飞快，背影却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轻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