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黎把手机塞进画架底下的缝隙时,金属外壳撞到钢管发出轻响。

她蹲在地板上停顿两秒,又往里推了推,直到那抹银灰色彻底隐没在阴影里。

画室的百叶窗被拉得严丝合缝,只有几缕阳光从叶片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被切割的时间碎片。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下午三点,这是她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第三天。

画架上绷着张半完成的油画,钴蓝色的夜空下,大片向日葵低着头,花盘沉甸甸的,像是承载了太多秘密。

姜黎握着画笔的手悬在画布上方,笔尖的钛白颜料滴落在亚麻布上,晕开一小片苍白。她本该画星星的,可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却是签售会那天白深的手臂环绕过来的瞬间。

那天的空气里混杂着新书油墨和人群的热气,卢梓怡的笑声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传过来,有点失真。

姜黎当时正靠在墙角的通风口,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放松,手里那本签好名的漫画集被攥得发烫。

然后白深就走过来了,黑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在喧闹的场馆里像座移动的冰山。

“再抱一下?好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姜黎至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点头。

她明明对近距离接触那么敏感,连卢梓怡突如其来的拥抱都会让她下意识绷紧身体。可那天她闻到白深身上清冽的雪松味,看到他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影子,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后退。

画笔 “啪嗒” 掉在地板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黎弯腰去捡,视线扫过散落的画纸,上面全是未完成的草稿 —— 有的是半截西装袖口,有的是交握在膝盖上的手,还有一张画了半张侧脸,眉骨锋利,下颌线清晰,正是白深的轮廓。

她猛地别开视线,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抠着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看。

楼下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世界依旧运转,只有她被困在了这方小小的画室里。

三天前她回来时,把所有能锁的门都锁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连冰箱里的牛奶都没拿出来。

卢梓怡的电话打了无数个,最后变成语音留言,语气从担忧变成气急败坏。

“姜黎你是鸵鸟吗?把头埋沙子里问题就解决了?白深那家伙我问过了,他说那天是他唐突了,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你画室的窗户都没拉开过,菜都要放坏了!再不开门我报警了啊!”

“画累了就睡会儿,别硬撑着。”

最后一条留言停留在昨天傍晚,卢梓怡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哽咽:“黎黎,我知道你害怕。但白深不是别人啊,他连你画画时讨厌被打扰,都记得清清楚楚。”

姜黎靠着墙壁滑坐在地,膝盖抵着胸口。

她不是害怕白深,是害怕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站在人群边缘的男人,会让她在拥挤的场馆里感到一丝安心?又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她会下意识想伸手抚平?

签售会之前,他们明明只是温和的朋友关系。

白深会送她绝版的颜料,会在她画到深夜时发来 “早点休息” 的消息。

这些细碎的温柔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可她一直假装没看见。

直到那个拥抱。

三秒钟的触碰,他手臂的温度,隔着衬衫传来的心跳,还有她自己失控加速的脉搏,都在叫嚣着某种她不敢承认的情愫。

姜黎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她是个画家,最擅长捕捉光影和情绪,却看不懂自己心底翻涌的浪潮。

白深对她,到底是出于同情,还是…… 别的什么?他是那样的人,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习惯了掌控一切,身边从不缺趋炎附势的人。

而她不过是个有点怪癖的画家,连电梯都要等人少的时候才敢进,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阶层,更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画室角落里的咖啡机发出 “咕噜” 声,提醒她又忘了关电源。

姜黎起身去处理时,脚踢到了一个画筒。她蹲下来抽出里面的画纸,是去年秋天去郊外写生时画的,大片芦苇荡在风里起伏,远处有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那天她画到日落才发现没带手机,正对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发愁,白深的车就停在了路边。他说刚好路过,可她后来才知道,那段路根本不是他回公司的方向。

回程时她累得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靠在他肩膀上,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车里放着她喜欢的轻音乐。

当时她心跳得厉害,却只说了句 “谢谢”。

姜黎把画纸卷起来塞进画筒,转身回到画架前。向日葵的花瓣被她反复涂改,边缘已经有些发腻。

她蘸了点赭石色,在花盘中心重重涂抹,想遮住那些混乱的笔触,却越涂越糟。就像她现在的心情,越想理清,越一团乱麻。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厨房的冰箱里只有半盒鸡蛋和过期的牛奶,橱柜里倒是有几包速食面。

烧水煮面时,她盯着冒泡的水面发呆,水汽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又看到白深的脸。

姜黎舀起一勺面塞进嘴里,滚烫的汤汁烫得她眼眶发红。

这三天她拼命画画,想把所有情绪都倾注在画布上,可线条是乱的,色彩是杂的,连最熟悉的画笔都变得陌生。原来心不在焉的时候,连颜料都不听话。

吃完面,她把碗筷堆在水槽里,回到画室时发现天色暗了。

拉开百叶窗的瞬间,橘红色的晚霞涌进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暖光。

画架上的向日葵在暮色中仿佛活了过来,那些被反复涂改的笔触,竟然有了种挣扎生长的倔强。

姜黎走到画布前,轻轻抚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颜料。

或许她不必急着分清什么,喜欢也好,依赖也罢,那些真实存在过的心动和暖意,总不会是假的。

白深的拥抱或许唐突,但他眼底的小心翼翼,她是看得懂的。

手机在画架下震动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忽略。

那细微的震动声像某种召唤,穿过三天的封闭和迷茫,轻轻敲在她心上。

姜黎蹲下身,从缝隙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卢梓怡发来的新消息:“白深问我向日葵花田怎么走,说下周想请你去写生。”

至于两人如何加上的微信,还是白深在那天签售会的时候特意找到卢梓怡要来的,一开始卢梓怡并没有打算偷偷加上白深,但是最后还是加上了,原因是白深说“我想我会给她幸福,但现在,我需要先了解她。”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指尖悬在开机键上方,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按了下去。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如同星火。

姜黎看着那片逐渐亮起的屏幕,感觉心里某个封闭的角落,也悄悄透进了一丝光亮。

也许她不需要立刻找到答案,只需要有勇气,去面对那些让她心慌意乱的悸动。

她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没有犹豫。在钴蓝色的夜空下,她添上了第一颗明亮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