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深把车停在街角的梧桐树下时，暮色正沿着屋檐缓缓流淌。
仪表盘上的时间指向六点十七分，比他平时结束工作的时间早了整整两个小时。
副驾驶座上放着个精致的粉白礼盒，透过透明的开窗能看到三层草莓蛋糕，奶油上缀着的新鲜草莓还带着水珠，是姜黎最爱的那家甜品店招牌款。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真皮纹路，目光越过车水马龙，落在街对面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
三楼画室的窗户亮着暖黄色的灯，百叶窗拉得不算严实，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这三天他无数次站在落地窗前看监控画面，看那扇窗户从早到晚亮着灯，看窗帘始终紧闭，却始终没勇气像现在这样，真正站到她面前。
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是江轲泽发来的消息：“房予说你今天早退，公司上下以为要地震。蛋糕买了？”
白深回了个 “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终究没问 “她会不会见我”。
那天签售会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复盘了无数次，江轲泽说幽闭症患者对压力源的回避反应可能持续一周以上，可他等不了一周。
看到姜黎画室的灯连续亮了七十二小时，看到助理汇报说她三天没出门，他胸腔里那团名为 “懊悔” 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提出拥抱，不该让她置身于拥挤的场馆那么久，更不该在她明显紧绷的时候，还贪恋那三秒的触碰。
白深推开车门，晚风带着夏末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街角花店飘来的玫瑰香。他拎着蛋糕盒穿过马路，脚步在老楼门口停顿了半秒。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昏黄的光线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他记得姜黎说过怕黑，每次来都要提前打开手机手电筒，此刻却突然庆幸这昏暗的光线，能稍微掩饰他眼底的紧张。
楼梯是老式水泥材质，踩上去发出 “咚咚” 的声响。
他刻意放轻脚步，每上一级台阶，心跳就漏半拍。
礼盒上的草莓香气钻进鼻腔，甜腻的味道让他想起第一次带姜黎去吃蛋糕的场景。
她当时刚结束画展，穿着简单的白裙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吃着蛋糕，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
“很好吃？” 他问。
她用力点头，嘴角沾着点奶油，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这家师傅做草莓蛋糕特别讲究，草莓要选章姬品种，奶油得用铁塔淡奶，连糖霜都是手工磨的。”
从那天起，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冗长的草莓品种，记住了她提到甜品时发亮的眼睛。
三楼走廊尽头就是画室，木门上挂着块木质门牌，刻着 “黎光画室” 四个字，是姜黎亲手写的。
白深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画笔碰到颜料盘的声音。他抬起手想敲门，指尖却在距离门板两厘米的地方停住。
万一她不想见他呢？万一那个拥抱真的让她反感了呢？万一他的出现只会让她更紧张呢？
无数个 “万一” 在脑海里盘旋，白深转身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礼盒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草莓被压坏。
走廊的窗户没关，晚风吹进来掀起他的西装下摆，远处的车鸣声断断续续传来，衬得这方角落格外安静。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画室里隐约传来的音乐声 —— 是巴赫的《小步舞曲》，姜黎画画时总爱放这首。
原来她今天有心情听音乐。这个发现让白深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没有新消息，聊天框停留在三天前那个孤零零的句号。
他点开和卢梓怡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早上发的：“她今天状态怎么样？” 卢梓怡回了个 “不清楚，但窗帘拉开一条缝了”。
就是这个回复给了他勇气。窗帘拉开了，说明她愿意透进一点光，或许也愿意…… 透进一点他的气息？
白深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指节刚要碰到门板，画室的门突然从里面 “咔哒” 一声被拧开。
姜黎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僵住了，瞳孔微微收缩。
她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针织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没休息好。
看到门口站着的白深时，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白深也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对视。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此刻却因为惊讶蒙上了层水汽，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受惊的蝶。
他怀里的蛋糕盒还在散发着甜香，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 白深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把蛋糕盒往身后藏了藏，又觉得不妥，重新抱回身前，“路过，买了点东西。”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姜黎的画室藏在老城区深处，离他公司横跨大半个城市，怎么可能是 “路过”。
姜黎的视线落在那个粉白礼盒上，鼻尖微动，闻到了熟悉的草莓奶油香。
这几天她把自己关在画室，画累了就睡，醒了又继续画，直到刚才肚子饿得咕咕叫，脑海里突然冒出草莓蛋糕的甜味，才鬼使神差地决定出门。
她甚至没来得及整理头发，没来得及想好见到白深该说什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目光里。
“你……” 姜黎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她能看到白深额角的薄汗，看到他西装袖口沾着的一点灰尘，看到他眼底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和那天签售会上那个沉稳的男人判若两人。
走廊的风穿堂而过，掀起姜黎额前的碎发。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白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垂下眼睫，声音低了几分：“打扰你了？那我……”
“没有！” 姜黎急忙开口，脸颊微微发烫，“我刚好想出去买蛋糕。”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是在暗示什么。她看到白深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掩饰的欣喜，像乌云突然裂开了道缝隙，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这家的？” 白深把蛋糕盒往前递了递，透明开窗正对着姜黎，“我记得你喜欢。”
草莓红得发亮，奶油白得细腻，确实是她心心念念的味道。姜黎的视线在蛋糕上停留了两秒，又移回白深脸上。
他今天没系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她突然想起那天拥抱时，闻到的就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混着淡淡的烟草香，并不难闻，甚至让人心安。
“嗯。” 她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白深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往前递了递蛋糕盒：“不介意…… 我进去坐坐？”
问完又觉得太唐突，补充道，“或者我把蛋糕放下就走。”
姜黎看着他紧张得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心里那点因为躲避而生的愧疚突然涌了上来。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进来吧，正好…… 我煮了茶。”
其实她根本没煮茶，是临时找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