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衡打量着这个假嫡姐,只见她眉目柔和,举止端方,在一身名贵蜀锦的衬托下,更显出几分贵女的矜贵。
乍一看跟伯夫人京中贵女的气度类似,但细看却能发现苏绮瑶的眉眼有着水乡女子的神韵。
而苏绮瑶不愧是老戏骨培养出来的小戏骨,埋头深吸两口气,再抬头,温婉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她几个小跑到伯夫人身边哭喊道:“父亲!母亲!你们如此争执,女儿的心都要碎了。女儿理解爹一心维护伯府声誉,也理解母亲心疼二妹妹要为她辩解。
“但若是请了外面的大夫,无论姨娘是否真的小产,众口铄金,伯府的名声都算毁了。”
穆翎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也不同意给费姨娘验身?为何?
苏绮瑶却咬咬牙,对安宁伯据理力争道:
“父亲,女儿斗胆,觉得和离书中对母亲的说辞太过严苛。那日姨娘小产,说到底只是母亲的无心之失,其实姨娘也无意追究,父亲为何不能对母亲网开一面。”
说到动情处,苏绮瑶眼中噙泪,“女儿大胆求父亲重新写一份和离书,只效仿古往今来那些好聚好散的夫妻,记录缘分尽了便分开,省去那些怪罪母亲误伤姨娘的字句。可好?”
安宁伯闻言怔愣了一瞬,立即理解了女儿的意图,心中默默夸赞女儿玲珑心思。
穆翎则有点不懂自己的爱女了,她觉得女儿在为她说话,但又好像一口认定费姨娘小产是真。
一定是她想多了,瑶儿还是天真的年纪,自然看谁都是好人。
此时,苏绮瑶对穆翎柔柔问道:
“母亲觉得如此可好?其实女儿是舍不得母亲的,可外祖母已经病倒了,此刻她老人家比女儿更需要母亲陪伴。”
苏玉衡观察着这个书中后期的绿茶贵妃,心道的确有几分本事。
把和稀泥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还是不多见。
“瑶儿说得对。你们夫妻二人,便各退一步,好聚好散吧。”老夫人很满意孙女的办法,出声附和。
安宁伯借坡下驴,赶紧道:
“还是瑶儿通透,那便依你。只能委屈静姝吃些亏,让这件意外过去吧。穆氏,就采用瑶儿的法子,重起一份和离书,也算全了你我情分,如何?”
穆翎还未说话,苏玉衡却先开了口:
“长姐果然周全,不愧是京中贵女典范。但妹妹有一事不明,还望长姐为我解惑。按照上一份和离书,夫人害了姨娘腹中骨肉犯了错,所以净身出府。”
苏玉衡顿了顿,注视着苏绮瑶的眼问:
“那如果费姨娘小产是个意外,是不是可以让夫人带走嫁妆了?长姐若是同意,应该请父亲写明这一条,方才是还了夫人一个公道。长姐以为如何?”
穆翎见苏玉衡话锋指向苏绮瑶,下意识想要出言解释。
却被苏玉衡袍袖下的小手轻轻捏了捏。
其实即便没有费姨娘的事,只是和离回穆家,她也是要把嫁妆留给瑶儿的。
只是她担心瑶儿心中有负担,便没刻意跟她说过此事。
思虑间,她也顺了苏玉衡的意,没有多言。
瑶儿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昨日瑶儿还抽泣着,担心穆家出事她又失了嫁妆,日后会拮据。
还承诺以后会偷偷往外祖家补贴银钱的。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苏绮瑶沉默了。
苏玉衡望着苏绮瑶,静静地等着她的答复。
以她的观察,此时的苏绮瑶还比较稚嫩,比起后期那个游刃有余的成熟绿茶还差点火候。
良久,苏绮瑶只是垂着头,长睫挂着泪花,像是苏玉衡故意刁难她一般不作声。
她没想到苏玉衡这个妹妹一夕之间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倒是让她一时间没想好如何应对。
穆翎看着这个女儿的反应,心渐渐往下沉。
苏玉衡并不给苏绮瑶喘气的机会,打破沉默:
“所以,长姐只是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要让夫人认了自己害姨娘小产?妹妹不懂了,长姐既然是夫人养大的女儿,为何不愿意还自己母亲清白呢?”
苏玉衡嗤笑一声,继续道:
“长姐难道不知,即便和离书不写原因,夫人只要净身出户,这善妒的恶名也会跟随她一生。而生母背上恶名,长姐的婚嫁也会受到影响。
“难不成,长姐也是知情人?或者,长姐宁愿不要名声,也舍不得那些嫁妆?”
苏玉衡语气淡淡,一声声质问却一个比一个犀利。
苏绮瑶本来垂着头,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滴,此刻却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苏玉衡呵斥:
“闭嘴!姐姐也想问你,姐姐哪里得罪了妹妹,竟如此曲解我的意思,挑拨离间。
“难不成真如姨娘所言,妹妹已经觊觎嫡女的位置多年,现在还想抓住机会攀高枝?”
穆翎看着恼羞成怒的女儿,心中涌出一阵说不清的疑惑。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瑶儿,她从小便伶牙俐齿,多年被众星捧月地长大,甚至有些得理不饶人。
只有被戳中心事吃瘪时,才是这样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表现。
而更让她不敢多想的是,瑶儿跟他爹一唱一和,仿佛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随即又自我否定,不会的,她不应该这么想瑶儿。
瑶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看着长大的女儿。
十几年来,瑶儿对她最是依赖,在她练武后会为她沏茶,也会心疼她被婆母刁难。
父亲下狱这段日子,也是瑶儿日日陪在身边宽慰,才让自己能够挺住。
那么懂事体贴的瑶儿,怎么会有那种阴暗心思?
定是衡儿误会了!
是了,那个孩子终究是被费氏磋磨太狠了,免不得用防备的眼光看人,也是个可怜孩子。
而瑶儿本就一直担心自己会因为可怜衡儿,分走她的母爱,心里对这个庶妹存了些芥蒂。
不过是姐妹间的争风吃醋,一时间口不择言罢了,两个都是好孩子。
思及此,穆翎忍不住开口劝道:“衡儿,你姐姐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还没说完,安宁伯却已经忍无可忍,对着苏玉衡怒喝出声:
“闭嘴!孽障!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现在就自己滚去祠堂跪着。不然,别怪为父家法无情。”
苏玉衡却稳稳地站在穆翎旁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安宁伯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总算看明白了,今天这一出出,都是苏玉衡搅的局。
安宁伯迅速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什么重写和离书?
他今日布局周密,就是为了应对突发事件。
现在,他就让一切回归正途:今日,穆氏只能净身出户。
只见安宁伯一甩袖子,走到宗正寺见证官面前一礼,道:
“吕大人,今日我安宁伯府内宅之事让您见笑了,可如今,唯有您是中立之人。那便恳请吕大人以宗正寺官员的身份,对此事做一个判定吧!”
宗正寺吕大人来之前,便收到了安宁伯的千两银票,只是请他必要时帮忙镇住场面。
毕竟辅国大将军还没被定罪,余威仍在,安宁伯担心下堂仪式会出什么岔子,才提前做了准备。
没想到真用上了。
吕大人见自己发挥的时候到了,起身郑重道:
“也好,那便由本官给个建议如何。安宁伯毕竟是勋贵人家,从府外请医者,谣言散播开来,对满府无辜小辈的婚嫁都有影响。
“府医作为府上姨娘小产的医者也理应回避。据本官所知,府医一般都有数名徒弟,不如就请府医的徒弟前来一测,这样便可两全。”
苏玉衡都想起身给他鼓掌了,这书里没有姓名的小官花花肠子都这么多。
拉偏架竟都拉出了一种公正无私的架势。
也不知道这公正无私值多少银子。
宗正寺都发话了,还能如何,只能拖到援军来呗。
苏玉衡想着,等这个府医的高徒出场,大不了再跟他们掰扯一轮。
拉锯战,属实撞到她苏副总裁的舒适区了。
她在现代混到副总裁之后,主要工作就是开会,一轮轮跟各种难缠的客户、合作方、董事会掰扯。
她可以来来回回跟他们磨十几个小时,直至完全达到她自己的目的才放人走,以至于拥有了谈判桌“铁腚王”的光荣称号。
苏玉衡挑了挑眉,那就磨呗,谁怕谁?
撑到援军来她就要反攻了!
正想着,门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声禀道:“伯爷,定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