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死死盯着池凌那张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的脸，一口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他狠狠咽下，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比冷宫的腐土气息更令人作呕。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因剧烈情绪波动再次出现波动！心脉反噬虽暂停，但根基不稳！请宿主保持心态平和！】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即将喷发的暴怒火山，只剩下滋滋冒烟的屈辱和无可奈何。
平和？对着这个女人，如何平和？！
裴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只剩下冻死人的冰渣。
他撑着膝盖，无视那昂贵的蟒袍在泥地里拖出更长的污痕，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阴鸷气场。
“影七。” 他的声音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属下在！” 影七立刻上前，垂首听令，眼角余光死死盯着那片被“污染”的菜叶，头皮发麻。
“调…调一队杂役。”
裴砚的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命令，
“带上工具，把…把这一片，” 他极其艰难地抬手，指向池凌那巴掌大的菜地以及旁边长满野草的荒地，
“给本督…翻整出来。三倍大。”
池凌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两颗骤然被点亮的星子。
“三倍？！” 她惊喜地叫出声，那声音清脆得能驱散冷宫的阴霾，完全忘了刚才还在控诉对方“污染环境”。
她掰着沾着泥巴的手指头开始算：
“三倍的话，那就能种萝卜、白菜、小葱、韭菜……说不定还能搭个小棚子种点瓜！哇！发达了！”
裴砚看着她瞬间明媚灿烂、仿佛得了天大好处的笑容，胸口那刚压下去的闷痛似乎又有点蠢蠢欲动。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影七，语气森然：“立刻去办！日落前，本督要看到新土。”
这命令与其说是给池凌的“赔偿”，不如说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立刻离开这鬼地方、远离这个疯女人的借口。
他怕再待下去，不是他忍不住掐死她，就是被她气到提前心脉俱裂。
“是！督主！” 影七如蒙大赦，立刻带着人飞也似地退出去调派人手了。
裴砚最后用眼尾冰棱似的余光扫了池凌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
有屈辱，有杀意，有警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女人脑回路彻底放弃理解的无力。
然后，他裹挟着一身低气压和浓重的血腥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玄色蟒袍在荒草间翻卷，背影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啧，脾气真臭。” 池凌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即又眉开眼笑地蹲回自己那片小菜地，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片沾了血的叶子，对着其他萝卜苗嘀嘀咕咕：
“宝贝们别怕，坏蛋走了，咱们马上就有大房子住了！”
——
影七的办事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冷宫那破败的院子里就响起了从未有过的喧嚣。
十几个身强力壮、穿着粗布短打的杂役，在几个东厂番役虎视眈眈的“监工”下，挥汗如雨。
锄头翻飞，野草被连根拔起，板车吱呀呀地运走碎石瓦砾。
原本荒芜死寂的角落，尘土飞扬，竟显出几分热火朝天的生机。
池凌像只快乐的小蜜蜂，指挥得团团转。
“这边这边！这块石头搬走！碍事！”
“土要再松一点！对！深翻！不然根扎不深！”
“哎呀！小心我的篱笆桩子！那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后山拖回来的老藤！”
她光着脚丫在翻新的泥土里跑来跑去，裙摆高高掖在腰间，露出沾满泥点的小腿，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满足的笑容，仿佛眼前不是冷宫荒地，而是她即将丰收的王国。
阳光洒在她沾着汗珠的额发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张明媚的脸庞在尘土中依旧耀眼。
不远处的残破宫墙阴影里，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无声伫立。
裴砚去而复返，隐在暗处，如同蛰伏的夜枭。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心口那致命的绞痛暂时蛰伏，让他得以冷眼旁观这荒诞的一幕。
他看着池凌毫无形象地指挥着杂役，看着她因为一块石头被搬开而雀跃，看着她在新翻的泥土里兴奋地蹦跳，那双总是盛满算计或阴鸷的凤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这女人……脑子里除了菜，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装下？抄家灭族之痛，冷宫凄苦之辱，在她这里，似乎还不如一块新翻的土地来得重要。
【系统：目标人物‘池凌’当前情绪值：愉悦（高度）。环境改善对目标人物情绪有显著正向影响。建议宿主持续投入，可加速攻略进度。】
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响起，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评估。
裴砚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投入？他投入的何止是人力物力？他投入的是他裴砚毕生的尊严和脸面！
他冷眼看着池凌跑到一个正在奋力刨地的杂役身边，指着对方脚下叽叽喳喳说着什么，那杂役一脸惶恐地点头哈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杂役大概是挖到了一块埋得颇深的硬石，铆足了力气狠狠一锄头下去！
“锵！” 一声金石交击的脆响！
紧接着，“咻——！” 一道细长乌黑的影子，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猛地从松软的泥土里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直扑池凌那张明媚的笑脸！
那竟是一条通体漆黑、三角脑袋、颈部膨起、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看那迅疾如电的扑击之势和狰狞模样，毒性绝对不轻！
“啊——！” 周围的杂役和番役齐声惊呼，影七更是目眦欲裂，想要扑救却已不及！
池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清澈的杏眼睁得溜圆，里面清晰地倒映出那飞速逼近的狰狞蛇头，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快得如同撕裂了空间的鬼魅，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出现在池凌身前！
是裴砚！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一切算计。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属于顶级武者的反应速度。修长有力的手掌裹挟着阴寒刺骨的内力，精准无比地凌空一抓！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条疾射而来的毒蛇，在距离池凌鼻尖不足一寸的地方，被裴砚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七寸！
蛇身在他掌心疯狂地扭动、缠绕，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尖锐的毒牙徒劳地开合着，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尘土还在飞扬，杂役们惊恐的表情定格在脸上，影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池凌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
玄色蟒袍在刚才极速移动中微微飘荡，带着一股清冷的、混合着淡淡血腥和某种冷冽熏香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那只攥住毒蛇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透出一种掌控生死的强大力量。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后知后觉的恐惧这才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让她的小腿微微发软。
裴砚缓缓转过身。
他垂眸，看着掌中兀自挣扎的毒蛇，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潭。
指尖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那狰狞扭动的蛇头瞬间软软地耷拉下去，再无生息。
他随手将那死蛇如同丢弃垃圾般扔在翻开的泥土里，动作随意，却带着一股睥睨的漠然。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脸色还有些发白的池凌。
四目相对。
池凌惊魂未定，杏眼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而裴砚，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的情绪——是后怕？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
冷宫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裴砚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是斥责她莽撞？还是询问她是否受伤？抑或是……别的？
然而，还没等他发出声音——
“叮咚！”
池凌的脑海里，那个欢快欠揍的电子音无比激动地炸响：
【哇哦！英雄救美！经典桥段！目标人物‘裴砚’肾上腺素飙升，情绪值剧烈波动！攻略进度条猛涨！当前进度：15%！恭喜宿主获得超级大礼包：超级金坷垃配方（古代农家肥优化版）！附带驱虫防蛇特效！宿主快！趁热打铁！巩固战果！让他感受到你的‘感激’和‘依赖’！快！】
池凌被脑海里这突如其来的“喜报”砸得有点懵，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感激？依赖？她看着裴砚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阴沉的帅脸，再看看他刚才捏死毒蛇的那只手……刚才那惊险一幕带来的心悸感还没完全消退，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哇！好厉害！” 她的声音带着点惊魂甫定的颤抖，眼睛却亮得惊人，指着地上那条死蛇，语气是纯粹的惊叹，
“这蛇……长得挺肥啊！一看就很有营养！扔了多可惜！” 她说着，竟然还弯腰想去捡！
裴砚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了一道缝。他刚刚酝酿起的、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那一丝复杂情绪，被池凌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砸得粉碎！他猛地抬手，一把扣住了池凌伸向死蛇的手腕！
入手纤细，皮肤微凉，还带着点薄汗。
两人俱是一震。
裴砚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力道之大，让池凌踉跄了一下。
他迅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仿佛刚才抓住的是什么洪水猛兽。那张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突突直跳。
他死死盯着池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是冰雹砸在地上：
“不、知、死、活！”
池凌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凶什么凶……真的很肥嘛……清炖或者红烧应该都不错，蛇胆还能泡酒……”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裴砚看她的眼神，已经从“看傻子”升级到了“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神经病”。
裴砚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他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忍不住掐死这个脑子里只有“吃”的女人。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冷风。
“影七！” 他声音里的寒气几乎能冻结空气，“清场！把这里……所有带毒带刺、能动不能动的，给本督清理干净！再让她被咬一口……”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森然的语气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是！督主！” 影七立刻领命，带着番役如狼似虎地扑向新翻的土地，开始掘地三尺，誓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险生物消灭殆尽。
裴砚再不看池凌一眼，带着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拂袖而去。
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沉稳，但仔细看，那玄色蟒袍下的肩膀，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被气得发抖的迹象。
池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残破的宫墙后，又看看地上那条被番役小心翼翼用树枝挑走的肥蛇，心疼地叹了口气：
“唉，浪费了……” 随即，她想起什么，眼睛又亮了起来，在脑海里呼唤：
“系统系统！我的金坷垃配方呢？快给我看看！有了这宝贝，我的菜肯定长得贼好！”
至于刚才那惊险一幕和裴砚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嗯……有惊无险，还白赚了进度和肥料配方，这波不亏！
池凌美滋滋地蹲下身，开始研究她新鲜出炉的三倍大菜园，规划着哪里种萝卜，哪里埋她的“超级金坷垃”。
冷宫的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落在新翻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菜地上，充满了没心没肺的希望。
——
夜，深沉如墨。东厂督主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一室阴寒。
裴砚换下了那身沾满泥污的蟒袍，只着一件素色暗纹寝衣，外罩一件玄色宽袍。
他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脸色在烛光下依旧透着几分失血的苍白。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墨玉佩，眼神却落在虚空，深不见底。
影七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查清楚了？” 裴砚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回督主，” 影七立刻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那条蛇，是黑眉锦蛇，剧毒。并非冷宫常见之物。属下仔细查验了挖掘点，发现那石头下方泥土有新近翻动又回填的痕迹，虽然掩饰得极好，但瞒不过我们的人。蛇……是被人故意埋在那里的。”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温度骤降。
裴砚摩挲玉佩的手指停住。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杀机。
“谁的手笔？”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线索……指向长春宫。” 影七的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
长春宫……贤妃。
裴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
他缓缓坐直身体，宽大的玄色袍袖垂落，遮住了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本督还没去找她的晦气，她倒先把手伸进冷宫了……看来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他垂落的几缕墨发。窗外，是沉沉的宫墙夜色，如同蛰伏的巨兽。
“冷宫那边，” 裴砚的声音顺着夜风飘回来，冷得刺骨，“加派人手，守死了。一只苍蝇……也别放进去惊扰。”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尤其是……她种的那些东西。”
“是！” 影七肃然领命。
“至于长春宫……” 裴砚缓缓转过身，烛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本督自有‘厚礼’相赠。记得，要……投其所好。”
“属下明白！” 影七心头一凛，知道督主这是要下死手了。贤妃娘娘……怕是要倒大霉了。
裴砚挥了挥手。影七悄无声息地退下，如同融入阴影。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裴砚一人。他重新坐回榻上，闭上眼，试图平复心绪。
然而，只要一闭上眼，白天冷宫那惊险的一幕就不受控制地浮现——
毒蛇狰狞的扑击，那女人瞬间煞白的小脸，还有……她挡在自己身前时，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惊惶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以及，她后面那句让人恨不得掐死她的“这蛇好肥”！
裴砚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他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只觉得胸口那股被系统强行压制下去的闷痛似乎又有点蠢蠢欲动。
【系统：宿主情绪波动异常。请避免剧烈情绪起伏，以免诱发心脉反噬。】
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响起。
裴砚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避免？怎么避免？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他的情绪就不可能平和！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冰冷、带着明显不悦情绪的电子音，突兀地在池凌的脑海中响起，与之前的欢快截然不同：
【警告！检测到攻略目标‘裴砚’对宿主产生强烈负面情绪：杀意（针对第三方）、烦躁（针对宿主）。攻略进度条产生波动！当前进度：13%（下降2%）！请宿主注意言行举止，避免激怒目标人物！否则将影响奖励发放！】
池凌正躺在冷宫唯一一张破木板床上，美滋滋地研究着脑海里的“超级金坷垃”配方（古代农家肥优化版），被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和进度条下降砸得一愣。
“啥？下降？”
池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不满地嘟囔，
“我又干嘛了？不就夸了句蛇肥吗？那蛇本来就很肥啊！实话实说也有错？这裴督主，心眼比针尖还小！阴晴不定，跟六月的天似的！”
她气鼓鼓地在硬板床上翻了个身，把薄薄的破被子裹紧了些，对着黑漆漆的屋顶翻了个白眼：
“哼！脾气臭，爱吐血，还小心眼！活该被系统绑定了来攻略我！等着吧，看我怎么用我的‘金坷垃’种出超级大萝卜，馋死你！”
她愤愤地想着，意识沉入系统界面，开始更认真地研究那份“有味道”的配方，琢磨着明天怎么去“收集”原材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