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不怕……我们换个地方，这里风大……你冷……”
“马上就好……晚晚再坚持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清出了一点空间。他极其小心地，试图将我的骸骨挪进那道岩缝。我的腿骨被一块石头卡住了。他试了几次，都挪不动。
他停下来，看着我那扭曲的腿骨，眼神里闪过一丝可怕的清明。他轻轻抚摸着那截白骨，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卡住了？没关系……敲碎就好了，就不疼了……”
他真的从旁边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块，比划着。但最终，他没舍得敲下去。他只是更小心地，一点一点，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掰开卡住我的石头，将我的腿骨解脱出来。过程中，我的一截趾骨掉了下来。他慌忙捡起，像对待失落的宝石，小心地吹掉上面的灰，然后试图按回原处，发现按不回去，就郑重地放进了自己贴胸的口袋。
终于，他将我整个挪进了狭窄的岩缝。这里风声小了些，但依旧寒冷刺骨。
他挤了进来，紧紧挨着我，再次试图拥抱。但我的手臂姿势僵硬古怪。他看着我扭曲的手指骨节，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看你，手都冻僵了……”他哼起一段旋律。是我们订婚那天，他在湖边，笨拙地弹着吉他唱给我听的那首老掉牙的情歌。他哼得跑调，却异常专注。
哼歌的间隙，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一根一根，将我蜷缩的手指骨掰直，仿佛这样，我就能再次握住他的手。
“这样就好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把我的头骨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心跳快得吓人。
他就这样抱着我，在岩缝里，对抗着外面依旧肆虐的沙暴。他断断续续地说话，说他是怎么追着我的GPS最后消失的信号点找来的，说他路上遇到了狼，杀了，遇到断水，喝自己的尿，说他不能没有我，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的意识漂浮着，看着这个为我疯魔的男人。阿易，你何必。
沙暴终于过去了。死寂重新笼罩无人区，是一种连声音都被吸走的、绝对的静。
他把我抱出岩缝，找到一个相对背风的地方，支起那顶小小的橘红色帐篷。这是我们当初一起买的，说好要一起穿越羌塘。
帐篷里，他把我摆放成侧卧的姿势，然后他自己也躺下来，面对面，紧紧抱住我这具完整的骷髅。他的体温在急剧下降，无人区的夜晚，能轻易带走任何热量。我知道，他也到极限了。
他的呼吸渐渐微弱，抱着我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感觉到，他用最后一点力气，从自己贴身的、唯一还算完好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我胸肋骨之间，那个空荡的、曾经容纳心脏的地方。
那是我遗落的日记本。塑料封皮，很小的一本。
……
很多天以后，或者很多年？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一队搜救队员，奇迹般地发现了这顶几乎被沙尘掩埋的帐篷。他们拉开拉链，被里面的景象定格。
两具白骨，紧紧相拥在一起。一具稍大，呈现出一种保护的姿态，环抱着另一具稍小的。衣物早已风化，只有一些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