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诊所的风铃响了，声音清脆得像冰块碎裂。
陆川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女人。
陈清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头发剪短了，露出清爽的额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秋水，只是那潭水里，没有他的倒影。
三年了。
“你好，陆医生。”
她的声音客气又疏离，仿佛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陆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他的诊所叫“忘忧”，一个充满古典诗意的地方，做的却是最前沿的生意——记忆删除。
只要客户愿意，他能通过精密的“忆海编织者”仪器，潜入大脑皮层，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剪切掉任何一段令人痛苦的回忆。
他治愈了无数失恋者、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甚至帮商业大亨抹去过一次致命的决策失误。
他被称为“记忆美容师”，是这座城市里最昂贵的心理慰藉。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手术台上会躺下陈清。
而她要切除的，是他。
“我想预约一个记忆删除手术。”
陈清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预约一次普通的牙齿清洁。
“删除的内容，是从七年前的九月三日，到三年前的十月二十六日，所有关于一个叫‘陆川’的人的记忆。”
她口中的“陆川”，就是眼前他自己。
陆川。
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砸进陆川的耳膜。
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多想问一句为什么。
但他不能。
作为一名专业的记忆删除师，他的第一准则就是不问缘由，只执行客户的需求。
“陈小姐，手术具有不可逆性。”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尽量保持着职业化的冷静。
“一旦删除，这些记忆将永远消失，你确定吗？”
“我确定。”
陈清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她的目光越过陆川的肩膀，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要结婚了，陆医生。”
她说。
“我未婚夫对我很好，我们马上要去新西兰定居。我希望带着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去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干干净净”。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刺入陆川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他于她而言，是需要被“清洗”掉的污点。
陆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血腥味从喉咙深处泛上来。
他知道这个手术的代价。
公司对外宣称，被删除的记忆会彻底消散在数据洪流中。
但其实这是一个谎言。
那些被剪切下来的记忆，可以彻底消散在数据洪流中，也可以顺着仪器的量子纠缠通道，完整地、鲜活地，“寄生”到操作者的脑海里。
如果他接下这个单子，他可以让她在他的脑海里，永生。
他将成为她爱情故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守墓人。
他怎么能拒绝。
又怎么忍心拒绝。
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眼眸下隐藏的、那份对新生活的渴望。
那份渴望，曾经是为他而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