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婆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阿穗的脸上,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锣:“柳捕快,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书信是前几天一个陌生男人塞到我家柴房的,我当时就想交上去,可还没来得及,衙役就来了。我一个寡妇,带着个病孩子,怎么会通敌啊?”
他看着陈阿婆的手腕,麻绳已经勒进了肉里,心里突然软了。他想起自己的娘,也是这样的寡妇,当年带着他讨饭,要是遇到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办?
半夜换班时,其他衙役喝了酒,醉醺醺地靠在墙上打盹。他悄悄摸进堂屋,从腰间拔出短刀 —— 那是他爹留下的,刀刃很锋利。他走到陈阿婆身边,压低声音:“阿婆,等下我喊‘走水了’,你抱着孩子往后山跑,别回头,也别让人知道你往哪去了。后山有个山洞,你先躲进去,等风头过了再出来。”
陈阿婆当时就哭了,想跪下来磕头,他赶紧扶住她,短刀已经碰到了麻绳:“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咔嚓” 一声,麻绳断了,陈阿婆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她抱着阿穗,脚步踉跄地往后门跑,跑出门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感激:“柳捕快,我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
可后来还是乱了。他刚喊完 “走水了”,就有另一队衙役冲了进来,带头的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脸上带着狞笑:“县太爷说了,通敌的乱党,要斩草除根,一个都不能留!”
火光里,他看见陈阿婆抱着阿穗往后山跑,头发散了,蓝布衫被树枝刮破,阿穗在她怀里哭着喊 “娘”。后面的衙役举着刀追,刀刃上的血在火光里闪着红。他想冲上去拦,却被两个衙役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阿婆脚下一滑,“扑通” 一声跌进了后山的深沟里。
血顺着沟沿流下来,染红了沟边的野草,也染红了他刚砍断的那截麻绳 —— 当时麻绳掉在地上,被血泡透了,他后来偷偷捡起来,藏在怀里,像藏着个烫手的烙铁。
他以为陈阿婆和阿穗都死了。那天之后,他就辞了捕快的差事,背着那截染血的麻绳离开了县城。他不敢再想那天的事,可夜里一闭眼,陈阿婆跌进深沟的画面就会冒出来,还有阿穗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恩公?您怎么了?” 阿穗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伸出手,想碰柳十三的胳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像是怕吓到他。“是不是想起当年的事了?我娘说,当年要不是您,我们娘俩早就成了刀下鬼了。她还说,您是个好人,一定会来的,所以这十年,她每天都在槐树下等,给您留着您爱吃的糖糕 —— 就是有点硬了,您别嫌弃。”
柳十三看着阿穗的脸,突然发现她的眼神很空,像蒙了层雾,不管说什么,眼神都没变化,就像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他又看向土屋的窗户,窗纸上贴着层薄霜,不是冬天该有的那种白霜,而是带着点暗红的霜花,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影子 —— 那影子没有头,只有个圆鼓鼓的身子,正贴着窗纸慢慢往他这边挪,挪过的地方,霜花竟融化成了暗红色的水,顺着窗纸往下流,像血。
“不了,真的还有急事。” 柳十三的手又摸向布囊里的桃木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刚才村口木牌上的字,“光绪二十三年,落马坡,十三口,无一生还”—— 十年前,这个村子的人全死了,阿穗和陈阿婆怎么会在这里?“我得赶紧赶路,要是误了时辰,雇主会怪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