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晨光透过纱帘漫进餐厅时,林疏桐正捏着玻璃杯,指节因用力泛白。

顾承砚放下报纸抬头时,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

那双眼尾微翘的模样,让他恍惚想起苏若雪撒娇时的神态——但很快他就压下那丝晃神,将剥好的煮蛋推到她碗里:"怎么了?

牛奶凉了?"

"承砚哥哥。"林疏桐喉结动了动,玻璃杯底在大理石台面划出细微的声响,"你上次说要教我做自己,是认真的吗?"

顾承砚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她攥紧杯壁的手,指节上还留着昨夜掐出的红痕,忽然伸手覆住她的手背。

掌心的温度透过玻璃传过来,像块焐热的玉:"当然。

我想看看真正的小桐。"

林疏桐的睫毛颤了颤。"真正的小桐"这几个字撞进耳膜时,她想起昨夜日记本上被笔尖戳破的"她"字——墨迹晕开的形状,像极了顾承砚看她时,眼底那层若有似无的雾。

"现在就开始好不好?"顾承砚轻轻拉她起身,指腹擦过她腕间的银镯。

那是苏若雪生前最爱的款式,原身被买回家时,他亲手给她戴上的,"先从走路开始。"

客厅的水晶灯在头顶流转着碎光。

顾承砚站在她身后,指尖虚虚抵着她后腰:"腰板挺直些,别总含着。"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你以前...总爱抬头看天,像只小雀儿。"

林疏桐的脚步顿住。"以前"两个字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的神经——原身记忆里从没有"抬头看天"的习惯,倒是苏若雪的微博相册里,有张樱花树下仰头的照片,发梢沾着花瓣,和此刻顾承砚描述的画面严丝合缝。

"抬脚时膝盖别弯太狠。"顾承砚的手掌顺着她腿弯往上,在膝头轻轻一托,"对,就这样。"他绕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上,"笑的时候嘴角再扬半寸,左边虎牙露出来——你笑起来...很特别。"

林疏桐望着地面上交叠的影子。

他的影子将她的完全笼罩,连发梢翘起的弧度都重合得严丝合缝。

她摸了摸自己的虎牙,突然想起苏若雪日记里夹着的便签:"承砚哥哥说我笑起来左边虎牙最可爱。"

"承砚哥哥,"她停住脚步,仰头看他,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这不还是在学她吗?"

顾承砚的手落在她脸颊上,拇指摩挲着她的酒窝。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春夜的雨,可瞳孔却缩成极细的线,像猎人锁定猎物时的模样:"只有先学会模仿,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样子。

小桐要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成为自己。"

林疏桐望着镜中两人的倒影。

她的脸与苏若雪的影子在镜面上重叠,顾承砚的指腹还停在她脸颊,温度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

系统突然在脑内响起提示音:"检测到宿主模仿精准度提升至87%,任务进度+5%。"

"叮——"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顾承砚收回手整理袖扣,黑色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肩线:"张妈买早点回来了,你去接一下。"他转身走向书房,脚步顿了顿又补了句,"下午两点舞蹈老师来,你以前学过芭蕾,对吧?"

林疏桐站在原地,听着书房门闭合的轻响。

她摸向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可更清晰的,是镜中那张与苏若雪分毫不差的脸——方才练习时,她连眨眼的频率都和相册里的照片对上了。

"原来他说的'做自己',是让我更像她。"她对着镜子轻声说,声音里的颤音连自己都惊到。

窗外的风掀起茶几上的相册,恰好翻到苏若雪穿白裙的那页,照片里的少女歪头笑,左边虎牙闪着光——和她方才练习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系统007的声音突然响起:"警告:宿主情绪波动值持续升高,建议调整扮演状态。"

林疏桐弯腰捡起相册,指尖抚过苏若雪的眉眼。

她想起昨晚写在日记本上的话:"顾承砚说要教我做自己。"此刻再看,字迹在晨光里泛着淡蓝,像块被水浸过的玻璃,透得出后面未写完的半句——"可他教的,到底是谁的自己?"林疏桐捏着筷子的手在桌下微微发抖。

午餐是顾承砚特意让人做的蟹粉狮子头,她盯着碗里颤巍巍的肉丸,忽然想起苏若雪微博里那条“承砚哥哥做的蟹粉狮子头最鲜”的动态——连火候都和照片里浮着的油花弧度相似。

“小桐?”顾承砚的声音裹着温软的笑意,骨瓷汤勺敲了敲她的碗沿,“发什么呆?”

她喉结动了动,筷子尖在瓷碗上划出极轻的声响:“承砚哥哥,上午学走路的时候……”她盯着他袖口那枚银袖扣,那是苏若雪二十岁生日时亲手打的,“如果我不想学那些,能不能……”

“不想学?”顾承砚放下汤勺,指节抵着下巴看她,眼尾的笑纹像被春风揉开的涟漪,“小桐是不是觉得累了?”他倾身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腹擦过她耳后那颗小痣——苏若雪的耳后也有同样的痣,原身资料里写得清清楚楚,“等你学会了,我们就去迪士尼看烟花。你以前总说最想看夜间巡游的花车。”

林疏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以前”这个词像根细针,扎破了她最后一层幻想——哪有什么“以前”,不过是顾承砚把苏若雪的喜好,刻进了她的生活里。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听你的。”

系统提示音适时在脑内炸开:“检测到男主心动值+9%,当前累计49%。”

林疏桐盯着餐桌中央的白玫瑰——苏若雪最爱的花。

花茎上的刺扎进她手背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花束。

顾承砚的手覆上来,替她拔掉刺,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娃娃:“小桐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可她的心脏却像浸在冰水里。

进度条上跳动的数字那么鲜活,她的灵魂却在一点点抽离——原来她所谓的“存在”,不过是顾承砚用来填补苏若雪死亡裂痕的补丁。

下午的舞蹈课印证了她的猜想。

芭蕾老师举着平板,屏幕上是苏若雪十七岁时在维也纳演出的录像。

“注意这个托举动作,当年苏小姐的腰肢软得像柳枝。”老师的教鞭点在她腰上,“顾总特意交代过,要复刻到分毫不差。”

林疏桐望着镜中旋转的自己。

白纱裙扬起的弧度,与录像里苏若雪的裙摆完美重合;抬头时眼尾的角度,连泪痣的位置都重叠成一个模糊的点。

顾承砚站在玻璃幕墙外,指尖夹着未点燃的雪茄,目光像精准的尺,丈量着她与记忆的契合度。

“停!”老师突然提高声音,“小拇指要翘成三十度,苏小姐当年……”

“够了。”林疏桐猛地停住旋转,发梢扫过老师的手背,“我累了。”

玻璃幕墙外传来推门声。

顾承砚的影子笼罩过来时,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水味——和苏若雪微博里“最爱的男士香”是同一款。

“怎么了?”他的手搭在她后颈,力度恰好让她无法挣脱,“是老师太严格?”

“不是。”林疏桐望着他西装领口若隐若现的银链——链坠是苏若雪的照片,“我只是……”

“小桐。”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听话。”

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她想起原身日记里夹着的病历单——“替身综合征:长期模仿导致自我认知障碍”,想起系统说过的“替身心痛症”,此刻突然明白:顾承砚所谓的“听话”,是要她把苏若雪的灵魂,活成自己的骨血。

深夜,林疏桐缩在飘窗上写日记。

台灯暖黄的光漫过纸面,她握着钢笔的手在颤抖:“如果‘做自己’就是变成她,那我宁愿永远消失……”

“警告!警告!”系统007的电子音突然炸响,“宿主情绪波动值突破临界值,心痛症将在三分钟后发作!请立即完成B级任务:复刻白月光睡前读诗习惯,触发男主心动值。”

林疏桐猛地抬头,日记本“啪”地摔在地上。

她抓起床头那本《飞鸟集》——苏若雪的遗物,扉页上有顾承砚写的“赠若雪”。

当她翻到常读的那页时,窗外的月光恰好漫进来,照在镜面上。

镜中的人让她血液凝固。

那不是她。

或者说,那是她,但又不全是。

齐肩发被夜风掀起的弧度,和苏若雪相册里“在塞纳河旁读诗”的照片分毫不差;眼尾微挑的神情,像极了顾承砚描述的“小雀儿”;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读诗时舌尖轻抵上颚的小动作——苏若雪的视频博客里,分明有同样的细节。

最可怕的是那张脸。

镜中人对着她冷笑,嘴角扬起的半寸,左边虎牙闪着光,和白天顾承砚“指导”的笑容严丝合缝。

“叮——”

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亮起,是顾承砚的消息:“明天陪我去商场选定制袖扣,苏若雪……不,你以前说过喜欢蒂芙尼的蓝盒子。”

林疏桐盯着屏幕上的字,喉间泛起血腥气。

她弯腰捡起日记本,发现刚才摔落时,纸页间掉出张照片——是原身刚被接进顾家时的留影。

照片里的女孩眼神怯生生的,左边虎牙藏在唇后,和现在镜中那个笑着的“苏若雪”,判若两人。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她摸向腕间的银镯,那是顾承砚亲手戴上的,刻着“若雪”的名字缩写。

系统提示音还在催促,可她突然不想动了。

镜中的冷笑还在继续。

林疏桐望着那张与苏若雪重叠的脸,终于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我要逃。”

而此刻,二十公里外的蒂芙尼专柜前,沈知遥正漫不经心地翻着新款袖扣册。

她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指尖顿在某页,抬眼时,镜中倒映出商场电子屏上顾氏集团的广告——林疏桐的脸,与苏若雪的照片并排闪过。

“有意思。”她勾起嘴角,将袖扣册合上,“把这款包起来,我明天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