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弯腰抱起苏晴时,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亮片短裙的边角擦过他的手腕,冰凉的金属片刮出细微的痒意,却远不及掌心触到她腰间淤青时的刺痛。
夜店的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震耳的音乐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凌晨街道的冷寂。
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苏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裸露的肩膀在霓虹余光里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林慕立刻停下脚步,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轻轻披在她肩上。
风衣的长度几乎垂到她脚踝,将那件刺眼的亮片短裙完全遮盖住,隔绝了路人探究的目光。
林慕低头调整领口时,鼻尖蹭到她发顶,那里还残留着夜店廉价香水和油烟的混合气味。
“冷吗?”他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晴没回答,只是将脸埋进风衣领子里,风衣上的味道很熟悉,是七年前他常买的那款木质香古龙水,混着雨水的清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身后那座霓虹闪烁的牢笼暂时隔开。
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沉稳而有力,与刚才在夜店捏碎黄毛手腕时的狠戾判若两人。
街道上零星驶过的出租车放慢速度,司机摇下车窗探头张望,大概是好奇这个穿着考究的男人为何抱着一个脂粉俗不可耐的女人。
林慕目不斜视,抱着苏晴走向停在街角的迈巴赫,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的声响。
“放我下来吧。”苏晴终于开口,声音闷在风衣里,“我自己能走。”
“别动。”林慕的手臂收得更紧,掌心贴着她后腰的伤口,能感觉到她因疼痛而绷紧的肌肉,“脚伤还没好。”
苏晴从风衣领口望出去,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紧绷的线条,她知道此刻的挣扎是徒劳的,就像十年前她无法阻止他爱上一无所有的自己,此刻也无法拒绝他突如其来的、带着侵略性的庇护。
迈巴赫的车门在林慕走近时自动解锁,他弯腰将苏晴小心翼翼地放进副驾驶,替她系好安全带,又将风衣下摆仔细地掖在她腿上,遮住裸露的脚踝。
车内暖风吹拂,很快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弥漫的、复杂而沉默的气息。
林慕绕到驾驶座,坐进车里时,他没有发动车子,只是转过头,看着副驾驶座上蜷缩在风衣里的苏晴。
风衣的领口很大,她的脸显得格外小,那件被遮盖的亮片短裙,像个丑陋的秘密,藏在温暖的风衣之下,提醒着他们之间横亘的现实鸿沟。
林慕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湿发,“别怕。”他低声说,“有我在。”
苏晴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有他在。
这三个字曾是她整个青春的信仰,也是她后来七年里,拼命想要遗忘的奢望。
而现在,当他穿着价值不菲的风衣,用那双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将她从泥沼里抱起时,她只觉得一阵荒谬的恐慌——他的庇护太过明亮,而她早已习惯了黑暗,怕一旦靠近,就会被那光芒灼伤,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失去。
迈巴赫的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玻璃上的雨痕,却刮不开车内凝滞的沉默。
就在这时,她那部老旧手机的微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屏幕亮起时,她看到置顶的“魅影张老板”发来一条转账消息——比她预想的本月工资多出了整整一倍。
几乎是同时,电话打了进来,苏晴犹豫了两秒,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苏晴啊……”张老板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客气,“工资我转到你微信了,多给了一个月补偿。你看啊,今晚这事……林总那边我们得罪不起,你也知道,这行饭难做……”
苏晴握着手机的指尖慢慢收紧,她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灯牌,上面“招聘”的字样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旁边的男人,“谢谢张老板。”
“别别别,说这些客气话干啥。”张老板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好好休息……以后有机会再说,啊?”
电话挂断的瞬间,车内再次陷入死寂。
多给的一个月补偿,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提醒着她是如何被“请”出那份赖以生存的工作——不是因为做错了事,而是因为她认识了一个不该认识的人。
“他给你打电话了?”林慕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苏晴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我给你找新工作,”林慕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比夜店安全,薪水也——”
“不用了。”苏晴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自己能找。”
林慕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轻响。“苏晴,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我今天...我看到他们那样对你...我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那是我的事。”苏晴终于转过头,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寂的荒芜,“林慕,你帮我一次,两次,能帮一辈子吗?你是首富,我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今晚不是看到了吗?”
他看着她眼底深处的自卑与倔强,看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突然意识到,他在夜店的那场“英雄救美”,看似保护了她,实则斩断了她最后一根赖以生存的稻草。
那张多给的一个月工资,不是补偿,是驱逐,是现实在提醒他们:两个世界的人,连狼狈的资格都不一样。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一群禽兽冒犯!”林慕的眼睛泛着愤怒的红光。
“像今天那样的冒犯?林慕,你以为这是第一次吗?七年了,”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从我妈查出胃癌晚期开始,从苏明第一次欠下赌债开始——”她顿了顿,像是咽下了一口玻璃碴,“像黄毛那样摸我屁股的男人,像昨晚撒钱让我下跪的畜生,我记不清遇到过多少个了,每天晚上都有。”
“你以为我在夜店端盘子是为了什么?为了那点可怜的小费,我得陪着笑看醉鬼吐在我鞋上,得忍着恶心让油腻的手在我身上乱摸,得像条狗一样捡起地上的钱——”
她猛地指向林慕,指尖因用力而颤抖:“这些,你看到了吗?你满意了吗?!”
林慕的心脏痛得无法呼吸,他看着她眼底燃烧的、自我厌恶的火焰。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苏晴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为了钱,我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做。自甘堕落?对,我就是自甘堕落——”
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不仅刺向林慕,更狠狠扎进自己心里。
“你现在看到了,当年那个苏晴早就死了,死在我妈咽气的那个晚上,死在我第一次被工地老板摸大腿却不敢吭声的那个下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个为了活下去可以不要尊严的烂人!”
“够了!”林慕想把她抱进怀里,却被她狠狠推开。
“别碰我!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你用你的钱帮我付医药费,帮我辞掉工作,就能抹去这七年吗?就能让我变回你记忆里那个干净的女孩吗?”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锐利如刀:“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脏了,林慕,从里到外都脏了!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我——一个为了三百块钱能被人随便摸的贱人!你满意了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埋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却没有发出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几不可闻的哽咽。
苏晴的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慕心上,也烫醒了他长久以来的幻想,他以为找到她就能弥补一切,却从未想过,她早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被现实碾磨得遍体鳞伤,连“干净”都成了奢望。
“晴晴,我只是恨自己……恨自己来晚了七年。”林慕抱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但又再次被她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