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撞在吧台上的瞬间,心脏像被冰锥刺穿。眼前这个西装革履、光芒万丈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重叠,却又被夜店昏暗的灯光割裂成残酷的现实。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是她最恐惧的、名为“怜悯”的情绪。
“不……”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转身就往包厢外冲。高跟鞋踩在黏腻的地板上打滑,身后传来林慕嘶哑的呼喊:“苏晴!”
他认出她了。
这个认知像惊雷劈下,震得她魂飞魄散。
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穿着廉价亮片裙,指尖还沾着血,脚下是被人撒了一地的碎钱。
她像个偷了东西的贼,只想躲进最深的阴影里,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苏晴!站着!”林慕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皮鞋撞击地面的声响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她不敢回头,推开拥挤的舞池,亮片裙摆扫过旁人的酒杯,引来一阵咒骂。
“让开!”她嘶哑地喊,眼前只有出口那道刺目的光,汗水混着眼线糊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她能感觉到林慕越来越近,他的气息,他的声音,都像无形的网,要将她重新拖回那个早已被她亲手埋葬的夏天。
跑到夜店门口时,脚踝突然一阵剧痛——高跟鞋的细跟卡在了地砖缝里,身后林慕的手几乎要抓住她的手腕,她心一横,弯腰扯掉两只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尖锐的疼痛让她一个趔趄,却反而跑得更快。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她光着脚狂奔,脚底被碎石和玻璃碴划破,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疼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离他越远越好。
“苏晴!”林慕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扔掉西装外套,在后面追。
这个在商界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即将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跑到十字路口时,一辆卡车鸣着笛疾驰而来,车灯晃得苏晴眼前发黑,她下意识地闭眼,身体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向路边——林慕扑倒了她,两人一起滚落在人行道的积水里。
卡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起苏晴凌乱的头发,她趴在冰冷的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林慕的手臂紧紧圈着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烫得她皮肤发疼。
“你疯了?!”林慕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压抑的怒吼和后怕,“不要命了吗?!”
苏晴僵硬地趴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和自己的心脏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只能死死闭着眼,任由冰冷的雨水混着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他昂贵的衬衫上。
七年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以为心脏早已在生活的碾压下变成石头。
可当他的体温再次传来,当他的声音再次唤着她的名字,那些被她强行冰封的记忆,那些藏在泥沼里的委屈和不甘,突然决堤而出,几乎将她淹没。
街道上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林慕紧紧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像烟一样散开。
而苏晴埋着脸,在他怀里,第一次没有挣扎,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在这个狼狈的雨夜,在这个光与影交错的街角,她和他的命运,终于以最不堪的方式,再次纠缠在一起。
雨水渐小,汇成的积水流过苏晴赤裸的脚踝,冲刷着脚掌上的血污,她撑着湿漉漉的地面爬起来,后背抵着冰冷的路灯杆坐下,膝盖蜷缩到胸前。
亮片短裙被雨水粘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凹陷下去,只有那双眼睛,在路灯下透着拒人千里的警惕。
林慕蹲在她面前,西装裤膝盖处沾满泥污,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还是七年前苏晴送他的那块,边角绣着小小的“晴”字,如今被雨水浸得发皱。
他执起她的左脚,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时,感觉到她猛地一颤。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路灯的光线下,她脚心上嵌着几块细碎的玻璃和石子,伤口周围已经开始红肿。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拨开皮肉,捏住一块菱形的玻璃碴,轻轻一拔——
苏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想缩回脚,却被他握得更紧。
“忍着点。”林慕的眉头拧成川字,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用手帕擦掉玻璃碴上的血,又去处理下一块石头,动作轻得像在对待宝物,仿佛那不是沾满泥污的脚,而是他失而复得的、易碎的梦。
七年了。
他无数次在梦里触碰她,醒来却只有冰冷的床单,此刻真实的触感传来,她的脚踝那么细,脚掌上布满厚厚的茧和新伤,让他心口一阵抽痛。
他想起大学时她穿着帆布鞋,踩在他影子里笑,脚底干干净净。
“会感染。”他拔掉最后一块石子,手帕已经被血浸透,“去医院。”
苏晴终于抬起头,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滴落,砸在林慕手背上,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看着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的关节,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她想推开他,想说“不用你管”,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林慕处理完伤口,抬起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他看到她眼底的破碎、恐慌。
七年前那个在紫藤花架下对他笑的女孩,和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女人,在他眼中重叠,刺得他眼眶发酸。
“起来。”他站起身,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苏晴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衬衫领口,他的怀抱依旧宽阔有力,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她比想象中轻得多,让他抱得更紧。
“放开我……”她挣扎了一下。
“别动。”林慕低头看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她鼻尖上,“再动,伤口该更疼了。”
他抱着她走向停在路边的迈巴赫,脚步沉稳,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蜷缩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敲散了她心底积攒七年的寒意。
苏晴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忽然觉得很累。
也许……也许暂时不用跑了,至少在这个雨夜,在这个曾经被她推开的怀抱里,她可以短暂地闭上眼,不去想三百万的债务,不去想母亲的遗像,不去想那个在脑海里叫嚣着“结束一切”的声音。
林慕将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副驾驶,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首富。
他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后视镜里,他看到苏晴蜷缩在座位上,侧脸埋在外套里,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在哭。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车内空调调到最高温,然后踩下油门,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
急诊室内。
医生用纱布裹好她的右脚,最后一圈胶带贴得有些紧,她下意识缩了缩脚趾,却没作声。
林慕站在病床边,西装外套还搭在她肩上。
“好了,近期别沾水,明天来换药。”医生收拾好器械,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慕一眼。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晴低头盯着自己包扎成粽子的脚,纱布边缘渗出一点淡红的血迹。她深吸一口气,“今天……谢谢。医药费,我会转给你。”
林慕靠在金属床栏上,闻言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暖意,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他看着她刻意避开的目光,忽然觉得胸口那道七年未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转给我?”他重复道,向前半步,阴影覆在她脸上,“苏晴,你怎么转?”
她知道他说得对,她口袋里连明天的饭钱都凑不齐,谈什么转医药费。可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说“不用你管”?太矫情。
说“对不起”?太晚了。
“我……”她张了张嘴,却被林慕打断。
“我在你的黑名单里。”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七年前,你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现在,你要怎么‘转给我’?”
空气瞬间凝固。
苏晴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沉寂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黑暗,以及一丝被刻意掩盖的——脆弱。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她颤抖着按下拉黑键时的决绝,想起他无数个未接来电和信息,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此刻却被他一句话全部拽了出来。
“我……”她想说“我有苦衷”,想说“我是为你好”,可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伤痕,所有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啊,她凭什么在拉黑他七年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凭什么用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就想抹去这七年他可能承受的痛苦?
林慕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看着她眼里翻涌的情绪,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到窗边。
“先养好伤。”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其他的……以后再说。”
苏晴看着他的背影,西装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黑名单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上,灼烧着她的自尊,也提醒着她俩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许,从她当年选择不告而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站在了彼此的黑名单里,再也无法轻易拉出来了。
而这医药费,不过是压在无数伤痕上的,又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头罢了。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清冷的光洒在林慕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
苏晴低下头,看着脚上的纱布,忽然觉得,比脚底伤口更疼的,是心口那个被他轻轻一句话,就重新撕开的、鲜血淋漓的旧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