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后厨的油烟味还没散净,苏晴正弯腰擦着角落桌脚的番茄酱渍,工装围裙上沾着片油渍。
玻璃门被推开的风铃响刚落,一股冷冽的香水味就劈面盖过来。
她直起身时,看见门口站着的女人,剪裁精良的驼色大衣衬得肩线笔挺,鳄鱼皮手袋的金属扣在顶灯下发着冷光,正是林慕的母亲,那个她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的女人,眉目与林慕,起码有七八分相似,美的不可方物。
此刻她正站在油腻的地砖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目光像扫描仪似的,从苏晴沾着面粉的发梢,扫到她胶鞋上的菜汤渍。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下来。
邻桌喝啤酒的大叔忘了碰杯,收银员捏着扫码枪的手停在半空,苏晴下意识地把脏抹布往身后藏了藏,围裙带子勒得胃有点发紧。
林夫人没说话,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那目光太沉了,带着一种上位者审视劣等品的漠然。
“苏小姐。”林夫人终于开口,“我儿子又进医院了,你知道吗?”
苏晴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刚把十万块转账给苏明的债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林夫人在对面的塑料椅子上坐下,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酒会,她打量着苏晴褪色的工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服务员 苏晴”,忽然轻轻嗤笑了一声。
“我真不懂我儿子,”她指尖划过桌沿,仿佛在嫌弃什么脏东西,“阿慕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名校毕业的,门当户对的,哪个不比你……”她顿了顿,没说出更刻薄的词,只是用眼神上下扫了一圈,那意思不言而喻——一无是处。
苏晴预想过无数次林家人找上门的场景,无非是支票拍在桌上,让她“离开我儿子”。
此刻这女人的眼神比任何支票都伤人,却也印证了她心底最深的自卑。
“夫人,”她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平静,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然,“我知道我跟林总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您不用特意来敲打我,”苏晴垂下眼,看着自己沾满污渍的袖口,“十万块我已经借了,算我欠他的,借条也写了。等我攒够了钱,会连本带利还给他。”
“至于其他的……您放心,我会离林总远远的,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说完这句话,苏晴感觉胸口那块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空落落的疼,她没敢看林夫人的表情,只是死死盯着桌角那片没擦干净的番茄酱渍,像盯着自己狼狈不堪的人生。
餐厅里的油炸味突然变得刺鼻。
苏晴攥着抹布的手指猛地松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林夫人从鳄鱼皮手袋里抽出张烫金名片。
“您说……什么?”苏晴的声音发飘。
林夫人将名片推过来,指尖始终悬在桌面上方,仿佛生怕沾到油污。
“医生说,阿慕的病是心因性的。”她的语气冷得像块冰,却在提到“医生”时微微顿了顿,“现在,除了你,没人能让他情绪稳定。”
这场景荒谬得像场恶作剧——那个在财经版面上叱咤风云的女人,此刻正坐在油腻的快餐桌前,请求她这个端盘子的去“治疗”她的总裁儿子。
“我不懂怎么治病……”苏晴想往后退,后腰却撞上了桌角。
“不需要你懂医学,从明天起,你去林氏集团总裁办上班,职位是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月薪三万。你的工作只有一项——待在阿慕视线范围内,让他知道你安全。”
三万块。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跳,足够让她不用再半夜去酒吧被人侮辱。
“等他彻底康复,你就离开。到时候,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在任何城市买套房子,开始新生活。”
这句话刺破了苏晴最后一点侥幸,原来还是要她“离开”,只是用“陪伴”做了前缀。
“夫人,”苏晴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林总需要的是心理医生,不是我。”
“心理医生?”林夫人突然笑了,“他把诊室的花瓶都砸了,只肯攥着你的照片发呆,苏小姐,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她推过来的不仅是名片,还有份打印好的合同,“这是雇佣协议,你的职责、薪酬、保密条款都写清楚了,签字吧。”
苏晴盯着合同末尾的“甲方:凌宇集团”,又看看窗外渐暗的天色。
“我……我考虑一下。”
林夫人的肩膀似乎垮了一瞬,又迅速挺直,“明天早上九点,我让司机去接你,苏小姐,别耍花样,阿慕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餐厅的排气扇在头顶发出“嗡嗡”的低鸣,苏晴握着钢笔的指尖在合同末页停顿了三秒,她听见林夫人用纸巾擦拭桌面的“沙沙”声,那力道像是要把塑料桌布上的油渍都搓进地里。
“签完了。”苏晴把笔推回去,工装袖口蹭到合同边缘,留下道浅灰的痕迹。
林夫人没去看那道污渍,只是用两根手指捏起合同,将文件塞进鳄鱼皮手袋。
“这些脏兮兮的活儿,明天就辞了吧。”她瞥了眼苏晴围裙上的菜汤渍,眼神里的嫌恶毫不掩饰,“凌宇集团的工资,足够你租个像样的公寓,买几身得体的衣服,不够再找我要。”
“我知道了,夫人。”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映在桌面上的影子,围裙带子歪得更厉害了。
邻桌的大叔们还在偷瞄,啤酒瓶底磕在桌面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林夫人站起身,大衣下摆扫过苏晴的椅背,带起一阵冷香。
“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报道,别让阿慕等太久。”
“晴姐,你真要去林氏上班了?”新来的服务生捧着餐盘凑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刚才那是电视上的商业女强人?她好有气场啊!”
苏晴扯了扯嘴角,没说出“气场”背后那句“求你别祸害我儿子”的潜台词。
她把皱巴巴的工牌从脖子上扯下来,扔在收银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