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苏晴的拳头砸在林慕胸口,湿冷的眼泪浸透了他衬衫的前襟。

他任由她发泄,直到她的力气渐渐耗尽,瘫在他怀里无声地哽咽。

出租屋的灯泡在头顶晃荡,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扭曲,墙角的霉斑在湿气里泛着幽绿。

“够了吗?”他松开手臂,却没退开,只是从矮凳上拿起那盒感冒药,他拆开一颗白色药片,又拧开买来的矿泉水。

苏晴蜷缩在他脱下的西装外套里,裸露的肩膀还在发抖。

她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从最初的尖锐逐渐蒙上一层水汽,却仍硬撑着冷笑,“林总还兼职做保姆?”

林慕没接话,只是将药片和水递到她面前。

“看着你把药喝了,我就走。”他的声音很轻,像当年在图书馆催她写完论文快点去约会时一样。

苏晴的视线落在药片上,又猛地移开,“我死不了,早习惯了。”她缩进外套里,下巴抵着膝盖,“就算病死在这垃圾堆里,也碍不着林总您的眼。”

“苏晴。”林慕蹲下身,与她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他七年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明显的无措,“但药必须喝。你淋了雨,脚伤还没好,要是发烧了怎么办?”

“怎么办?”苏晴猛地抬头,“和以前一样,扛着呗。难不成林总还想‘包养’我到病好?”她的话像带刺的藤蔓,缠绕着两人之间无法愈合的伤口,也勒得自己喘不过气。

林慕的指尖颤了颤,终究还是收回手,将药片和水放在她脚边的地板上。

“药在这儿。”他站起身,退到门口,背对着她,“我在外面等。你吃了,我就走。”

木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屋内的潮湿与屋外的风雨。

林慕靠在门板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响动——先是压抑的啜泣,接着是水瓶被踢倒的声音,最后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苏晴的手伸出来,指尖捏着那片白色药片,另一只手攥着矿泉水瓶。她没看他,只是飞快地将药片塞进嘴里,灌了几口水,然后“砰”地关上门。

雨渐渐小了,巷口的积水倒映着昏黄的路灯,林慕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沓现金,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门缝。

他没有再敲门,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布满涂鸦的木门,转身走进雨幕。

屋内,苏晴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手里还攥着喝剩的矿泉水瓶。喉咙里残留着药片的苦味,混杂着泪水的咸涩。

她看着门缝里漏进的微光,看着那沓露出一角的钞票,突然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脸,将头埋进膝盖里。

药是苦的,水是凉的,可林慕刚才蹲下身时,眼里的疼惜却像一点星火,在她冰封了七年的心底,烧出一个微小的、烫人的洞。

出租屋的木板床吱呀作响,苏晴裹着洗得发白的棉被,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泡影子。

灯泡接口处渗着水,在灰黑色的霉斑上晕开更湿的痕迹,林慕的脸在脑海里忽明忽暗——他蹲下身递药时泛红的眼眶,他在雨里说“我错了”时沙哑的嗓音,还有那句像冰锥般扎进心脏的“包养”。

她翻了个身,脸埋进散发着潮味的枕头里。“想这些干什么?” 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哥哥最新的催债信息还躺在手机里:“下周三前凑不齐十万,债主说要卸你一条腿。”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床头柜上,林慕留下的现金被她用一块砖头压着,红色票子在昏暗光线下刺目。她没动那钱,就像没动他塞进风衣口袋里的名片——上面印着“凌宇集团总裁办公室”,烫金的字与这漏雨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资格?” 她低声自嘲,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点开招聘软件,魅影酒吧的工资到账了,加上那笔“补偿”,勉强够交半个月房租,可下个月的水电费,还有苏明那个无底洞……

她想起林慕西装革履的样子,想起他车里温暖的真皮座椅,再看看自己布满冻疮和疤痕的手,突然觉得可笑。

一个在泥沼里挣扎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想那个站在云端的男人?他的药、他的钱——都像隔着一层玻璃的风景,好看,却与她无关。

“当务之急是找工作。” 她关掉所有与林慕相关的念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给好几家夜店投了简历。

凌宇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林慕坐在真皮座椅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烟灰缸里堆着几个烟蒂。

“林总,下周去德国的并购谈判……”特助小刘抱着文件夹站在桌前,声音越说越小。

总裁从回来就阴着一张脸,眼下的青黑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林慕没抬头,“取消。”

小陈愣住了:“可德方CEO已经确认了行程,这单并购对集团……”

“让秦副总去。”林慕终于抬起眼,他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所有需要离开Y市的工作,全部由秦副总代理。”

“秦副总?”小陈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林慕将彻底搁置所有跨市行程。

林慕没解释,只是拿起内线电话,按下快捷键:“让秦峰上来。”

电话那头传来秘书恭敬的应答。

林慕挂了电话,起身走到窗边,他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视线却落在某个遥远的、布满涂鸦的城中村巷口。

苏晴赤脚在雨里奔跑的背影,她在出租屋里脱下衣服时露出的伤疤,还有她那句“我和这房子一样都是垃圾”——像无数根针,扎在他心口,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他不能离开Y市。

哪怕德国的并购案价值数十亿,哪怕董事会会质疑他的决定,哪怕……他需要留在这座城市,守着那个宁愿跳窗、宁愿自轻自贱也不肯接受他帮助的女人。

敲门声响起,秦峰推门而入,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林总,您找我?”

林慕转过身,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硬总裁模样,只是眼底的红血丝出卖了他的疲惫,“德国的谈判,你去。”他言简意赅,将一份文件推过去,“Y市以外,所有需要我出面的应酬、会议,列个清单给刘特助,你代我处理。”

秦峰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内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跟了林慕五年,从未见他如此反常地搁置核心业务。

“林总,是否有重要事务需要留在Y市?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林慕打断他。

秦峰不再多问,躬身应下:“是,林总。”

苏晴还在Y市。

只要她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他就不能离开,哪怕只能远远看着,哪怕会被她一次次推开。

从今天起,他林慕,将在这座囚禁了他七年思念的城市里,滞留下去,直到那个满身伤痕的女孩,愿意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