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调冷气吹得我后颈发凉。
硕大的“凝心聚力,再创辉煌”横幅底下,市场部总监王勇拿着麦克风,唾沫横飞,总结着上半年那点业绩,好像全公司就他们部门长了腿。底下的人,要么低头猛刷手机,要么强撑着眼皮,配合地发出几声干笑。
我缩在宴会厅最角落的圆桌,尽量降低存在感,希望这场例行公事的团建晚餐赶紧结束。盘子里那只油光发亮的白切鸡,我戳了又戳,没什么胃口。
“下面,到了我们最期待的环节!”人事部的李姐,一个永远妆容精致、笑容假得能刮下腻子的女人,抢过话筒,声音拔高八度,“才艺展示!让我们看看,哪些同事深藏不露?”
包厢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是幸灾乐祸。每年都来这么一出,简直是大型公开处刑现场。几个新来的实习生被率先点名,扭扭捏捏地上去唱了首烂大街的口水歌,跑调跑到姥姥家,底下倒是很给面子地哄笑。
我低头,假装研究桌布上的纹路,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顾言!”王勇的声音像道惊雷,精准地劈中我,“别光坐着啊,来来来,咱们部门就你没表演过了,听说你大学还组过乐队?给大家露一手!”
全场的目光,带着各种意味,齐刷刷聚焦过来。有好奇,有漠然,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戏谑。谁不知道我顾言是部门里有名的“闷葫芦”,业绩平平,不善交际,年会抽奖连包纸巾都没中过。
我头皮一阵发麻。组乐队?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为了凑学分混的野鸡乐队,总共也没排练几次。王勇这明显是找不到人垫背,随便抓个软柿子。
“王总,我……我很久没碰了,真不行。”我试图挣扎,声音干涩。
“哎,别谦虚嘛!”王勇几步走过来,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得我龇牙咧嘴,“都是自己人,助助兴!道具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同事吭哧吭哧抱过来一把木吉他,看起来有些年头,琴箱上还有几道划痕。这是公司不知道哪个年代留下的破吉他,音准恐怕都成问题。
骑虎难下。
我被半推半攘地弄到宴会厅前方那个小小的“舞台”上,聚光灯打下来,刺得我睁不开眼。底下是黑压压的人头,手机屏幕的光点点闪烁,像一群窥探的眼睛。部门同事建的微信小群(当然没我),此刻消息肯定正刷得飞起,不用看都知道在怎么编排我。
社死。妥妥的社死开局。
抱着那把有点硌手的吉他,指尖冰凉。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台下,部门经理张昊,那个一贯拿鼻孔看我的家伙,正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大概觉得我上去也是丢人现眼。其他同事,大多表情麻木,或交头接耳,没人在意我要唱什么。
也好。
我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它的金属杆冰凉。指尖轻轻拨过琴弦,果然,音色沉闷,还有些不准。台下已经有人发出细微的嗤笑声。
就在这一片嘈杂和漠然中,我闭上了眼。
不是要表演吗?
行,那就给你们点不一样的。
那些被方案压垮的深夜,被客户反复蹂躏的耐心,被领导无故斥责的委屈,还有这座城市巨大的疏离感……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