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碎 · 归南山
记忆是有气味、重量,
甚至是有温度的。
对于陈序而言,
那段关于南山的记忆,
是多种感官体验交织成的、无法复刻的复合体。
其气味,
是盛夏午后曝晒后的松木散发出的浓烈树脂香,
混合着书院藏书阁里旧书页年深日久的霉味,
以及暴雨初歇时,
泥土被烈日蒸腾起的那股带着青草气息的腥甜。
它的重量,
是压在胸口十年不曾卸下的巨石,
是每一次举起相机时,
手腕感受到的、无法言说的沉坠感。
而它的温度,
则是那个年纪特有的、阳光灼伤皮肤后的微烫,
以及苏砚递过来那杯清茶时,
指尖传来的、恒定的温凉。
这所有的感官印记,
都被他精心密封在心底最深处,
如同窖藏一坛不敢轻易品尝的陈酿。
他以为它们会随时间风化,
却未料想,
在此刻这座城市最顶级的艺术展厅里,
在空调系统制造出的恒温中,
在冰冷而昂贵的香氛和人群压抑的窃窃私语的包围下,
那些气味、重量和温度竟骤然复活,
变得尖锐、膨胀,
几乎要撕裂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的巨幅摄影作品《圆满》如同帝王般悬挂在展厅最核心的位置,
被无数道仰慕、审视、探究的目光反复抚摸。
权威评论家在媒体上不吝溢美之词,
称其为“数字影像时代的技法教科书”,
赞誉其构图、光影、后期,
每一个像素都经过精心计算,
无可挑剔。
陈序独自站在人群之外的阴影里,
像审视一个陌生人的作品般,
冷眼打量着它。
完美,
是的,
完美到近乎冷酷,
完美到苍白。
它拥有技术层面的一切,
却没有呼吸,
没有瑕疵,
更没有灵魂。
它是一具被精心妆点的华丽尸骸。
“陈先生,
恭喜您。
能谈谈您创作这幅作品的灵感来源吗?”
一名年轻的记者突破重围,
将黑黢黢的话筒递到他面前,
脸上是程式化却足够明亮的微笑。
灵感来源?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
猛地捅进了记忆的锁孔。
陈序的眼前瞬间闪过一个几乎要被流光抛诸脑后的画面:南山书院那棵冠盖如云的老槐树下,
那个名叫苏砚的青年,
将一本摊开的、纸页泛黄的《诗经》递到他面前,
修长的指尖轻轻点着“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那一行,
嘴角噙着一抹清淡如远山的微笑,
说:“阿序,
你看,
最好的画面,
从来不在镜头里,
而在物是人非的那一声叹息里。
”
物是人非。
一股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虚无感,
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
这十年来,
他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勤奋,
用最顶级的器材,
追逐着最极致的光影,
赢得了世俗意义上的一切成功——奖项、名声、财富、地位。
他站上了行业的顶峰,
却唯独弄丢了苏砚所说的那声“叹息”
。
他从一个能感知万物心跳的敏锐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