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体育馆内的死寂,被一声短促尖锐的“滋啦”声打破。

那是冷潇手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碳素球拍,在无声湮灭了那团足以焚灭钢铁的“深渊湮灭球”后,拍面边缘,极其细微地冒出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冰晶质感的淡白色烟雾,转瞬即逝。仿佛刚才吞噬的不是能毁灭灵魂的魔焰,而是一块过于滚烫的烙铁,拍子只是被烫得“滋”了一下。

冷潇本人,依旧保持着那个举拍的姿势,纹丝不动。冰雕般的脸上,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讶异。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拍面上——光滑如初,甚至连一丝灼痕都没有留下。

“……”半空中的巴弗灭·炎狱,那覆盖着狰狞面甲的头颅微微歪了一下,猩红魔焰构成的瞳孔里,翻涌着风暴般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覆盖着臂甲的手指下意识地屈伸了一下,仿佛还在确认刚才那股力量是否真实存在。

“凡铁……”他那低沉宏大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滞涩,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竟能……湮灭本王的深渊之火?”他猛地盯住冷潇,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的探针,仿佛要将这看似纤弱的少女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你……是何人?”

冷潇缓缓放下球拍,动作依旧稳定得令人发指。她没有回答巴弗灭的问题,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清冷的眸子毫无波澜地迎上那两团燃烧的猩红:“你的火,不够热。”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噗——”躲在球台下的刘胖子,虽然被恐惧攫住,但听到这句,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漏出半声短促的气音。不够热?那可是能瞬间把钢梁熔成铁水的玩意儿啊!这丫头片子……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被吓坏了?

巴弗灭显然也被这句轻描淡写、却又侮辱性极强的评价噎住了。他脚下燃烧的火焰球毯猛地一滞,汹涌的魔焰似乎都凝滞了一瞬。猩红的瞳孔剧烈跳动了几下,一股被冒犯的暴戾气息开始升腾。

然而,就在这暴戾气息即将爆发的临界点,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惊惶、如同待宰肥猪被捅了刀子的惨嚎,猛地撕裂了体育馆内短暂的诡异对峙!

“嗷——!!!”

是刘胖子!

他庞大的身躯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无可抗拒的巨力硬生生从乒乓球台底下“拔”了出来!他那身印着巨大耐克勾的运动服被拉扯得变了形,勒出一圈圈肥腻的肉浪,整个人如同一个失控的、巨大的人形气球,四肢徒劳地在空中乱抓乱蹬,脸上涕泪横流,写满了对牛顿定律和眼前魔王的双重绝望!

“不!不要!放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房贷啊魔王大人!”刘胖子的惨叫带着哭腔,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荡,形成一种荒诞又心酸的背景音,“我…我就是个体育老师!我只会教广播体操!打…打乒乓球?我发球都下网啊!我…我连王大锤都不如!您抓他!抓他啊!他那个破拍子有古怪!他祖宗跟如来打过球!他才是高手!”

被莫名点名的王大锤,正抱着他那还在微微发热、霉斑金光流转的破拍子,刚从“湮灭球”的死亡威胁和脑海“祖宗开裆裤”的史诗级吐槽中勉强找回一丝神智,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刘老师!您这甩锅也太狠了吧!什么叫连我都不如?虽然……好像也是事实……但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聒噪!”巴弗灭不耐烦地低吼一声,似乎被刘胖子杀猪般的嚎叫吵得心烦意乱。他覆盖着狰狞臂甲的手随意地凌空一抓!

呼!

刘胖子那庞大的、还在空中扑腾的身躯,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加速,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穹顶破洞外那翻滚着诡异魔云的天空激射而去!速度之快,只留下刘胖子一路飙升到破音阶的、充满人生最后控诉的尾音:“啊————————————!!!!”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魔云深处。

体育馆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几个学生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以及碎石偶尔掉落的噼啪声。

巴弗灭猩红的目光重新落回冷潇身上,之前的惊疑被一种更加浓烈、更加危险的好奇所取代。他不再询问,只是缓缓抬起覆盖着臂甲的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向冷潇。这一次,没有凝聚恐怖的魔焰球,但那掌心之中,空间仿佛都在微微扭曲,一股远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笼罩了冷潇和她周围的空间!

“凡人,让本王看看,你的‘器’,究竟有何玄机。”巴弗灭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冷潇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那股吸力并非作用于她的身体,而是直接锁定了她手中那柄刚刚显露出不凡的球拍!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剥离出来的寒意,顺着握拍的手腕,瞬间蔓延全身!她感觉自己与球拍之间的联系,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撕扯!

她贝齿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握拍的右手上,纤细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白得吓人。脚下如同生了根,死死钉在地面,但那无形的吸力太过霸道,她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被拉扯着向前滑去!脚下的运动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挣扎和一丝……苍白。

就在冷潇即将支撑不住,手中球拍似乎下一秒就要脱手飞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嗷——!!!”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不过这一次,声音的来源很近,而且充满了某种……被强行打断施法、岔了气的痛苦感?

发出这声嚎叫的,正是蜷缩在冷潇身后不远处球台旁的王大锤!

就在巴弗灭对冷潇施展那诡异吸力的瞬间,王大锤感觉怀里的破球拍猛地一震!不是之前那种温热的、带有保护性质的震动,而是一种极其暴躁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猫般的剧烈震颤!

紧接着,脑海中那个苍老的声音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炸响:

“格老子的!敢吸老夫的‘窝’?!瓜娃子!抄家伙!给老夫抡他!!!”

这声音带着一股子被冒犯的冲天怒气,根本不给王大锤任何反应和拒绝的机会!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莫御的、仿佛沉睡的太古巨兽骤然苏醒的狂暴力量,猛地从那破旧拍柄中爆发出来!这股力量是如此蛮横、如此原始、如此不讲道理!它像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王大锤那脆弱身体的所有防线,强行接管了他右臂的控制权!

王大锤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臂,不,是整个右半边身体,瞬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洪荒莽荒气息的巨力灌满!肌肉如同充气般鼓胀起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管在皮肤下如同虬龙般贲张跳动!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热流,从拍柄处疯狂涌入,沿着手臂经脉横冲直撞!

“啊——!!!”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承受极限的力量灌注,带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王大锤眼前一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爆发出那声凄厉的、仿佛灵魂都在被撕裂的惨嚎!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爆炸了!

在这股狂暴力量的绝对支配下,王大锤的身体完全违背了他的意志,以一种极其笨拙却又带着某种原始蛮荒韵律的动作,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那姿势,活像一个被线强行扯起来的提线木偶,充满了僵硬的不协调感。

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脸上因为剧痛和力量冲击而扭曲变形,口水都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下,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狰狞。他那只被洪荒之力强行操控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柄此刻金光大放、霉斑如同活物般急速流转的破球拍,手臂抡圆了,带着一种“管他前面是神是魔,先砸了再说”的莽夫气势,朝着半空中巴弗灭的方向,用尽吃奶(不,是吃洪荒)的力气,狠狠一抡!

“给——老——子——开——!!!”

伴随着王大锤那完全走调、破锣嗓子般的、混杂着痛苦与狂怒的嘶吼,那柄霉斑金光的破球拍,裹挟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了空气的、呈现混沌灰白色的恐怖气浪,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悍然砸出!

没有目标,没有技巧,纯粹是力量!最原始、最狂暴、最不讲道理的力量宣泄!

目标,并非锁定巴弗灭本身,更像是……砸向他制造出的那片笼罩冷潇的诡异吸力场!

轰——!!!

那混沌灰白的气浪,与巴弗灭掌心发出的无形吸力场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爆发出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两座无形的太古神山轰然对撞!

以撞击点为中心,肉眼可见的空间涟漪猛地扩散开来!体育馆的地面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水面,剧烈地向上拱起、碎裂!碎裂的水泥块和尘土被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掀起,如同海浪般向四周席卷!几根幸存的承重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冷潇只觉得身上那恐怖的吸力骤然一松!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冻结的寒意瞬间消退大半!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握着球拍的手心全是冷汗,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

半空中,巴弗灭·炎狱覆盖着狰狞面甲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他那覆盖着臂甲、正在施展吸力的右手,竟被那股混沌灰白的狂暴气浪硬生生震得向后一荡!掌心凝聚的吸力场瞬间溃散了大半!脚下燃烧的火焰球毯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魔焰明灭不定,连带着他庞大的身躯都微微晃了晃!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的阻滞和晃动,对于巴弗灭这等存在来说,简直微不足道。但这份微不足道,却来自于一个蝼蚁般的凡人少年,用一柄破得掉渣、长满霉斑的球拍砸出来的!

这比冷潇用球拍湮灭他的“深渊湮灭球”,更让他感到一种匪夷所思的荒谬和被冒犯的震怒!

“混账!!!”巴弗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被蝼蚁撼动山岳的暴怒!猩红的魔焰在他眼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比之前强大了十倍不止,轰然压下!

噗通!噗通!

几个本就强撑着的学生,在这骤然倍增的魔王之怒下,双眼翻白,直接口吐白沫,彻底晕死过去。

而首当其冲的王大锤,在挥出那石破天惊的一抡之后,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和力气,那股狂暴的洪荒之力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身体被彻底掏空、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撕裂的剧痛和极致的虚弱。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烂泥般瘫倒在地,手中的破球拍也“哐当”一声掉在身边,表面的金光和霉斑的异动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平息下去,又变回了那副破破烂烂、死气沉沉的模样。

只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急促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好!好!好!”巴弗灭连道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一个身怀异器,一个藏污纳垢!尔等下界,倒真给了本王不少‘惊喜’!”

他那猩红的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在瘫软如泥的王大锤和依旧倔强挺立的冷潇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王大锤身边那柄重新变得破旧的球拍上。

“老不死的……果然是你!”巴弗灭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终于确认了什么的阴冷,“一缕残魂,苟藏于此等污秽之地,竟还敢阻挠本王!待本王料理了这两个小虫子,定要将你这破拍子,连同里面那点残渣,一同投入‘永寂魔炉’,烧得渣都不剩!”

他缓缓抬起覆盖着狰狞臂甲的右手,这一次,不再是吸力,而是掌心之中,一团更加深邃、更加恐怖、仿佛连光线和时间都能吞噬的漆黑魔焰,开始急速凝聚!那魔焰的核心,不再是惨白,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通往绝对虚无的暗紫色!

整个体育馆的温度骤然下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剥夺一切生机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沥青。

冷潇脸色煞白,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比刚才那吸力更加致命!她咬紧牙关,再次举起球拍,但这一次,拍面微微颤抖,那能湮灭魔焰的神秘力量,似乎也在这股更恐怖的死寂魔焰面前变得凝滞、黯淡。

王大锤更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团代表最终毁灭的暗紫魔焰在视野中凝聚、放大。

就在这绝望笼罩的时刻——

“咳…咳咳咳……”

一阵突兀的、苍老的、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如同破风箱拉动,极其不合时宜地,在体育馆那扇摇摇欲坠的侧门处响起。

这咳嗽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巴弗灭那恐怖的威压和死寂的氛围,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巴弗灭凝聚魔焰的动作猛地一顿,猩红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瞬间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污和可疑污渍的蓝色工装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正拄着一把湿漉漉、还在往下滴着脏水的拖把,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他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眼皮耷拉着,一副睡眼惺忪、随时可能栽倒睡着的模样。

正是市一中那个负责打扫体育馆、整天神神叨叨、据说有点老年痴呆的校工——张大爷。

张大爷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闯入了怎样一个修罗场。他眯缝着浑浊的老眼,先是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如同被陨石砸过的体育馆,目光掠过穹顶的巨大破洞、满地狼藉、晕倒的学生、瘫软的王大锤、举着球拍脸色煞白的冷潇,最后,才慢悠悠地、仿佛很吃力地,将视线聚焦在半空中那个踩在火焰球毯上、魔威滔天的恐怖身影。

他看了几秒,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困惑、极其认真的表情。

然后,他用那破风箱般的嗓子,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用一种仿佛在菜市场询问菜价的语气,慢吞吞地、清晰地问道:

“那……那个……穿铁壳子的……大兄弟?”

张大爷费力地抬起握着拖把的手,颤巍巍地指向巴弗灭脚下那不断燃烧的火焰球毯——那由恐怖魔焰构成的乒乓球拍飞毯,一脸“我发现了个大问题”的表情,极其认真、极其耿直地大声问道:

“恁……恁踩的那个……乒乓球台子……咋……咋没画线嘞?”